【观塘重建.下】保育败于人? 保育斗士叹街坊不讲钱就讲安置

撰文: 郑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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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星码头一场保育运动,民间组织“活在观塘”负责人冯炳德头也不回地投身保育潮,走过利东街、观塘、深水埗……除了蓝屋和湾仔市集,几乎场场败仗,当中,他对保育观塘的失败最为惋惜。在社区深耕多年,保育观塘仍以失败告终。说起观塘保育之难,冯炳德说关键是人。

【观塘重建.上】缺资源故路难行 保育斗士:拿政府利益便要收声​

2013年前,观塘仁信里清场,四哥陈志勇的赛鸽店被指霸占官地,遭到强拆,他于是说:“帮不到所有街坊留低,就不做小贩。”他不要市建局的10万元赔偿,捐去慈善机构。物华街临时小贩市集清场当日,市建局违反搬迁市集“无缝交接”的承诺,四哥声援拒绝离开的小贩“肥妹”李淑贤,一同留守,最终令市建局妥协。

“关伟记刀剪老板”关先生(左)是硕果仅存的磨刀师傅。(高仲明摄)

基层团结 一点都不易

回想利东街的街坊能团结一致,其中一个原因是那里以印刷厂、店舖居多,街坊“有余裕、有钱去做规划申述”。相较之下,观塘属基层社区,“裕民坊街坊太弱势了,揾朝唔得晚。”冯炳德举例,有水果档24小时营业,档主连开会都无法出席,更何况抗争请愿。他认为要保育成功,首先街坊要团结起来,“有能力的人帮助无能力的人”,向市建局施压,为所有人争取合理权益。但观塘重建长达十多年,分段拆迁,难以聚众,业主立案法团大联盟亦早已撤出,不会帮助地舖业主和租户。

冯炳德慨叹,街坊之前一直不着急,打算等市建局推出赔偿方案再作打算,结果去年才开始组织起来,但“只顾自己,像一盘散沙”,根本无从谈判。市建局亦有了策略,去年6月起举办了四、五次居民大会,但第一次居民大会后,“市建局就派一大队人每个星期来扫荡”,加上今次市建局使用“银弹”攻势,而其他新项目不是在最弱势的地区,就是最穷的地区,“街坊好现实,不是讲钱,就是讲安置”,故很难把他们组织起来与市建局谈判。

重建在即,裕民坊大部份档主也准备好道别。(高仲明摄)

不过,原区安置的重要原则“楼换楼,舖换舖”,市建局从来没有真正付诸实行,赔偿往往低于市价,如果要楼换楼,亦要补上差价。冯炳德狠评,受观塘重建影响的1,600名业主中,只有一人参与优先认购计划,登记参加重建项目“观月.桦峰”拣楼,但估计即使奉上所有赔偿,业主仍要补多200万元,才能在观塘原址居住。

社区网络瓦解

输掉保育战役的地方,冯炳德通通不再回归。天星、皇后码头清拆后,他最多走近大会堂;利东街重建之后,街道消失,他没有踏足楼盘“囍汇”和商场“利东街”。他批评利东街“核突”,市建局说话不算数,说要建婚嫁博物馆,结果只放了两个大灯笼;花园街的波鞋博物馆亦属同一命运。原有社区特色消失,“根本用来打卡,只是一个商场。”至于坊间认为成功活化的中环“大馆”,他也从未踏足,只因已仕绅化了。

冯炳德批评利东街“核突”,保育战役失败后从未踏足。(资料图片/李泽彤摄)

冯炳德眼中的保育概念分四个层次:最高层次的,固然是原汁原味保育;稍次一点的,是有一些相关活动的活化,他以位于荃湾的南丰纱厂为例,就有相关的六厂纺织文化艺术馆;再低一点的是变成博物馆,他指这是“最懒的一类,掏空了内容,说的故事与社区无关”;最低层次的是“什么都不做”,而这正正是观塘重建的分类。

旧区保育会影响一个城市的精神面貌。“社会学有一个理论,旧区里的市集和生活愈多样化,活在其中的人就愈有包容力和同理心,因为当生活成本降低了,居民能够生存,就会愿意行多步去关心别人,愿意伸出援手。”冯炳得说。如今,整个社区网络毁于一旦。

南丰纱厂内设有纺织文化艺术馆。(资料图片/卢翊铭摄)

保育理应是像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2017年度亚太区文化遗产保育奖卓越奖项的蓝屋一样,扣连地方精神,保留唐楼居民的故事,同时延续社区文化历史,达至可持续发展。“其实裕民坊好值得保育的。”冯炳德解释,观塘区是一个草根的庶民空间,基层街坊大部分住公屋,以往的裕民坊商住合一,楼上住人,下面是舖头食肆。他曾假想,如果由下而上发起保育,以社区经济为主轴,在裕民坊新建的商场加固天台楼面,“可以做太阳能、鱼菜共生,这已是一个社会企业,可以把资源投放去社区,再做社会住房。”

“可惜在香港,现实是残酷的,唔拆唔得,因为严格来说,香港没有真正出现过一个由下而上的保育运动。”冯炳德说。

蓝屋扣连地方精神,保留了唐楼居民的故事。(资料图片/林若勤摄)

无法监察重建

多年保育工作,令他最痛心的是市建局以“以人为先,地区为本”作口号,但是通通落空。翻查资料,三十年来,市建局与私人发展商合作的三十多个重建项目,通通建成高尚住宅楼。

数数观塘重建,第一期“观月.桦峰”,前身为巴士总站,去年该处楼价升至两万元一呎;第二、三期的商住发展项目“凯汇”,范围包括裕民坊、康宁道、物华街、协和街,牺牲了政府大楼、小贩市集等公共地方,今年落成的1,999伙单位预计售价同样超过两万元一呎;最后一批地舖所在的裕民坊属于第四、五期,重建后将以商场为主。

正在建设中的观塘重建项目第二、三期“凯汇”。(高仲明摄)

“通常用公权力就不会只建豪宅,一定是社会住房行先,不然你凭什么用公权力收回?”冯炳德谈到新加坡组屋,又以韩国首尔江南区为例子,指当地重建贫民区后也是建设廉价住房,他认为,观塘重建后要起医院、铁路、学校、公屋才合理。

市建局2001年成立时,获政府注资100亿元,重建项目又免补地价,2017/18年更录得高达120亿元盈余,资产净值446亿元。“我宁可由政府做重建,房委会、房协都有机会在立法会监察到,市建局只要一日自负盈亏,一日都看不到它内部是如何运作。”冯炳德说,现在市建局如何赔偿给街坊,如何应对街坊,通通都不用交代。

冯炳德的人生分为两段,因保育走上另一条路。(高仲明摄)

等待英雄拯救?

保育皇后码头一役,永远地改变了冯炳德的人生,无法回头。

当初高薪厚禄,居于半山豪宅,买东西不用看价钱牌,然后是辞职、清场时被踩至胸骨破裂、两度被捕入狱……多少风波袭来,就多少风光俱往已。冯炳德今年54岁,现时一边在粥店兼职,一边忙于保育工作,每月只得一万元收入。

十二年前,他希望香港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于是投身保育,奈何事与愿违;十二年后,天星钟楼和皇后码头仍未重置。他不是没有想过,若果没有放弃年薪百万的工作,用钱供养保育界会如何,“讲笑啫,你想想,你赚李嘉诚的钱,转头去反地产霸权保育,真的可以吗?事实是不能回头的,因为真的是两套价值观。”

保育皇后码头一役,改变了冯炳德的人生。(资料图片)

“这个世代养不到一班有理想的人,因为有理想的人一定是基层,一定‘揾朝唔得晚’,一定好痛苦地挣扎,要如何说服中产、有权势的人、普罗大众去奉献自己的时间、精力、金钱,保育这个社会的文化历史、建筑、社群呢?”冯炳德慨叹,搬进临时市集之后,四哥坚持守业,结果亏损了100万元,“四哥这么伟大的人,到头来也是一无所有,但他甘于平淡。”甘于平淡,冯炳德仿佛也在自况,他没有灰心,自己社区自己救。

香港保育界缺了一个Beatrix Potter吗?“或者我们不应该想着要有一个天使或英雄拯救我们,我常常觉得没有保育人士,因为其实人人都可以保育,只要你愿意,肯出声就可以,要有一班人醒觉,去出一分力。”

快将消失的观塘旧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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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5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2月25日)《观塘裕民坊清拆在即 保育健将叹前路难行 吁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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