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歌剧院】以文化地标带动经济 台中在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撰文: 伍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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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台中,早已染上几分凉意。从火车站出来,搭上计乘车,一路直奔国家歌剧院。这个开幕短短两年的表演场馆,对外地人而言,充满新鲜感,但台湾人似乎更热中于新开幕的高雄卫武营国家艺术文化中心。卫武营场地更大,座位更多,屋顶相连的摩登建筑成了热门打卡点,实现从北到南的艺术联网。台湾近年致力发展文化产业,多个大型场馆相继落成,除了上述的歌剧院、卫武营,还有位于台北的台湾戏曲中心,以及即将启用的高雄海洋文化及流行音乐中心和台北流行音乐中心等,颠覆了原有的艺术版图。兴建大型文化设施,以地标带动经济、发展旅游似是一种潮流,以往位处“边陲”的台中,市政府亦积极推动兴建多项文化设施,城市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一洗过去“文化沙漠”的说法。

由建筑大师伊东豊雄设计的台中国家歌剧院于2016年开幕,吸引游客拍照打咭。(台中国家歌剧院提供)

从台中火车站到歌剧院,大约相距六公里,沿途有不少绿化带及公共空间,一些新兴的文创聚落在几年间纷纷冒起。歌剧院一带被围封了十年,本来尘土飞扬,但开幕后,独立书店“边谱”悄悄进驻附近,据说店主热爱戏剧,常常因应歌剧院的节目而举办相关的读书会,连锁书店“茑屋”亦在同一条街开业,与面包达人吴宝春的店相邻而排,一个新兴的文化区慢慢形成。

“这里是台中最贵的一个住宅区,一个非常黄金的地段,以前这边没有什么商业或者艺文活动,附近只有两间百货公司。”歌剧院品牌行销专员谢宜庭说。她是台中人,在这里土生土长,亲眼目睹台中如何从文化沙漠走至今日精彩纷纭。

昔日台中并没有正规的表演场地,表演团体在巡演时,不是直接跳过台中,便是在中山堂、中兴堂或惠荪堂等非专业、类似礼堂的场地表演,而中部人大多都没有看剧的习惯。

边谱书店(伍丽微摄)

“我在高中之前都住在这里,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表演艺术,直到后来去台南读大学,开始接触到这种艺术,但台南也没有很大的表演场地,所以我除了在学校礼堂看云门舞集外,都看小剧场,像台南人剧团、321小戏节等。毕业后我回台中工作,这边还是什么都没有。”谢宜庭后来辞职到伦敦读文创产业,每个星期逛博物馆、美术馆、看演出,吸收大量知识,世界仿佛被颠覆了。回来后她曾一度打算到台北工作,这时歌剧院开幕,她获聘,得以留在老家继续工作。“我把票卖给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把他们都拉进来了,虽然工作很累很烦,但看到大家的反应,就想说,幸好我在这里。”

这座城市在几年间经历了什么?

老房子变文青蒲点

相比南北两地商业活动频繁及有较为完善的交通网络,中部向来予人寸草不生的感觉,没有大型展演场馆,没有艺文设施,也极少充满活力的艺文团队。前台中市市长胡志强看到城市缺乏硬体,早于多年前提出发展文化产业,如兴建国际级展演中心、开发绿化空间、将私人土地转化成文化空间、美化街道巷弄、举办艺术节及电影节等,希望藉文化活动带动人流。

这些项目经过长年推展后,从台中车站一直向西延伸,尤其以勤美诚品绿园道一带变化最为明显。此处原本只是购物中心,2005年勤美集团取得业权后与诚品合作,引入书店、生活百货店,2012年更开设勤美术馆。诚品的出现亦让商家嗅到商业味道,周遭的大街小巷开始被各式餐饮进驻,与此同时,台中市政府提出园道景观改善计划,重新规划经国园道到美术园道之间全长3.6公里的绿化带,配合艺廊、旅馆、餐饮、广场等硬体,打造绿意盎然的公共空间。每逢周末,草悟广场总会举办各式各样的市集活动,有时因应节日引入不同的造型布景,有时又会化身乐园或丛林,吸引人潮,广场管理者亦很贴心,设置了椅子、美食车等,让民众休憩放松。

巷弄内的老房子,原先已人去楼空,但因为附近一波波的改建计划,有人忽发奇想,以低价租了下来,改装、切割成小单位,再租予创业者,一个个品牌搬入,成了绿光计划范特喜文创聚落。这些两层高、屋顶尖尖、土色墙身的房子,如今都换上新装,周遭被绿荫围绕,九重葛盛放,远远望去,只见店面装潢具个人特色,有人做甜点、冲咖啡、煮简餐,亦有人经营服饰、杂货、创意品牌、独立书店等,有点像台北的永康街。

或许是群聚效应,几街之隔的民生路审计新村亦仿效做法,在2016年将弃置的旧政府宿舍改建成审计368新创聚落。同是两层高的房子分租予不同的文创业者,以咖啡店、甜点店占多数,红色、黄色、蓝色的大门、窗框超级抢眼,房子里的楼梯都被装点得别致。这里不时举办创意市集,中午时分,小巷上架起一把把白色太阳伞,底下摆放着各种精品,假日人流将整条过道挤得水泄不通,是文青喜爱的景点。

审计新村的前身为台中自来水公司的废弃宿舍,经活化成为台湾青年的创业基地。(视觉中国)

以场馆驱动场馆

国家歌剧院在两年前落成后,进一步改变城市面貌,亦翻转南北倾斜的艺术生态。这座场馆亦是由在任时的胡志强大力推动,招标动工后曾一度争论到底是由台中市政府还是台北的中央政府营运。后来立法院提出《国家表演艺术中心设置条例》草案,要求北、中、南都要有一座国家级的艺术场馆,歌剧院才被升格为国家级设施,形成由市政府出钱兴建、中央营运的局面。

这座号称全球最难建的建筑,兴建过程一波三折。当年市政府公开征集设计,由日本著名建筑师伊东豊雄获得首奖,他的理念是希望建筑带有生命力、予人会呼吸的感觉。现在看来很有特色的曲墙,看似走在洞穴中的设计,所谓的“美声涵洞”概念,虽令人赞叹,但最初却难倒了工程公司,经历多次流标后,才有一家台中建筑公司愿意接手兴建。

占地5.7公顷的歌剧院主要有大中小三个剧场,合共提供3,001座席。走在里面,不见任何柱子,四周都被曲墙环绕,据悉全幢建筑共有58面曲墙,形成29个洞穴,从外到内,以水道相连,没有任何阶梯。

歌剧院共有58面曲墙,形成29个洞穴,从外到内,以水道相连,没有任何阶梯。(台中国家歌剧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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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的人文素养也比想像高,这源于国民政府退居台湾时,带来一批内地知识份子,由于(当时的)省政府设于南投,而当地大学数量又不多,以至许多学者都跑到中学教书,滋养出深厚的人文情怀。
台中国家歌剧院艺术总监邱瑗

当地人最初对歌剧院的出现感到不知所措,他们对表演艺术所知不多,开幕时站在玻璃门外眺望,不知道能否进去,也不知道如何跟这幢建筑物相处,后来随着各式各样的导赏活动出现,才发现里面有餐厅、有商店、有空中花园,闲来无事也可来走走。谢宜庭说:“现在很多太太、老师、企业家没事便跑来,某个老师走到某个地方会唱起歌来,因为他们都是学音乐的,会想知道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回荡有什么效果。”

声音回荡,对主打歌剧的场地尤其重要,但翻查过去两年的节目,歌剧或音乐剧演出并不算多,这大概又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在建馆之初,市政府原本争取打造如美国的古根汉美术馆,提案遭否定后改建成大都会歌剧院,2013年升格为国家设施后,继续沿用歌剧院之名,但英文却是“National Taichung Theater”。歌剧院艺术总监邱瑗对命名也感到费解,“我在猜,台北有国家音乐厅、国家戏剧院,但台北没有歌剧院,可能是为了有别于台北,但歌剧在台湾毕竟不是主流,所以它变成一个综合性的场地。”

邱瑗是歌剧院第二任艺术总监,接手不到一年,对中部不算熟悉,坦言压力甚大。她此前担任国家交响乐团(NSO)的执行长十二年,每年都与乐团来台中巡演,对这城市的印象是很开扬、比较有空间感。相比国家交响乐团有明确的观众群,“这边的挑战是我不知道观众是谁,他们是什么年龄层的人、背景是什么。”台中不比台北,一来人们没有看剧习惯,二来没有戏剧相关的科系,北部大量吸纳来自各地的学生和工作人口,有稳定的观众群,中部的商业活动则分崩离析,难以聚焦。

台中国家歌剧院艺术总监邱瑗。(台中国家歌剧院提供)

来此之前,邱瑗做过研究,发现中部虽以传统产业见称,但随着都市更新,企业买地、农民升格或转行,一些传统产业慢慢走向机械化,衍生出很多自动化生产线公司。而中部的人文素养也比想像高,这源于国民政府退居台湾时,带来一批内地知识份子,由于(当时的)省政府设于南投,而当地大学数量又不多,以至许多学者都跑到中学教书,滋养出深厚的人文情怀,“在选节目时其实可以大胆一点。”

歌剧院第一任艺术总监王文仪以挑选节目艰涩见称。这次看的《美国民主》,便是出自她手,由意大利鬼才导演Romeo Castellucci制作,创作灵感虽是来自法国政治哲学家Alexis de Tocqueville的著作《民主在美国》(Democracy in America),但剧作是以清教徒与美国立国精神为切入点,跟民主的关系不算紧密,也没有所谓的故事性,对观众而言,绝非易入口之作。这个作品初期票房惨不忍睹,为了推广,剧院拍了一部纪录片介绍导演,在台北与台中各放一场,播完后票房略有增长。

(台中国家歌剧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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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新鲜感与观众

“这里不新了”是记者听得最多的说话。高雄的卫武营在去年10月开幕,占地47公顷,比歌剧院大近八倍,人人都在谈论这个场馆,就像我们谈论西九戏曲中心一样。这个同是国家表演艺术中心辖下的姊妹场馆难免会带来竞争,首当其冲便是分薄观众。这也是所有大型场馆必然面对的问题,民众、游客会因为新鲜感而造访场馆,但未必会来第二次,所以如何留住观众,将拍照打卡的游客转化成会买票的观众则显得很重要。歌剧院附近的茑屋书店亦面对相同的问题,初期拍照的人大排长龙,但半年后新鲜感褪去,书店面对人次下滑,焦虑不已,但一时半刻也无计可施。

目前歌剧院一个演出,大概有五、六成是台中观众,以女生居多,年纪方面,台中比台北老一点,因为学生与年轻人较少。有趣的是,附近很多有钱太太逐渐将歌剧院当成社交场合,她们会成立群组,一场演出买过百张票,然后再分发出去。而余下的门票则主力向学校及社团推销,谢宜庭称:“台中的大学没有很多,但国中、高中非常多,学校的老师会帮忙在课堂上向学生介绍歌剧院的最新活动及演出。”

歌剧院的大中小三个剧院,提供超过3000个座位。图为大剧院。(台中国家歌剧院提供)

其他拓展观众的方式包括企业赞助,包车接载民众来回、提供饭盒,让大家不用饿着肚子看演出;或跟表演团队合作,开放特别场次予学生观众。“像云门舞集,我们特设专场给舞蹈系的学生看,林老师(林怀民)会做一些调整,譬如在演出的时候,他会出声,告诉舞者要怎么做,灯光要怎么做,孩子便会知道场景、灯光、音响、肢体原来是被这样调整的。如果不这样做,我们怕那些演出都没办法产生出它应该要有的影响。”

台湾的文化部部长郑丽君曾提到,希望用场馆来驱动场馆。台北的国家表演艺术中心辖下有两厅院,加上歌剧院、卫武营,她期望这三个专业的场馆可以带动地方经济发展。邱瑗的想法是:“我们会建立中部共制平台,先访问附近五个城市,包括台中、彰化、南投、苗栗、新竹,总共八个场馆,了解他们的业务需求,因为这些场馆都属于地方文化局辖下的场地,属公共服务,在剧场编制上有些不足。针对他们的需求,我们未来会做一些工作坊或实习,输出节目到这几个地方,及提供地方行销策略等协助。”

我觉得这是一种趋势,也可以说是一种迷思,仿佛有这样一个地标,就可以促进旅游观光,所以很多城市都在建场馆,大家彼此也学来学去。
歌剧院品牌行销专员谢宜庭

建文化地标成趋势

歌剧院现时的上座率接近九成,在拓展观众上算是颇有心得。大众对于一个场馆不可避免有着许多期盼,除了观众人数及戏剧教育,亦关心剧院是否贴地,有否回应业界所需。这次除了看《美国民主》这类大师级制作外,也看了两出格局较小的“微剧场”节目。“微剧场”是一个扶植中部艺术家及团队的项目,团队成员若有台中户籍,会被优先考虑。2017年有台中土生土长的景向剧团创作的《神谕的午后》及泰雅原舞工坊上演一场结合传统打击与歌唱的舞蹈展演,2018年则有活跃于台中地区的台中艺术家室内合唱团与声音艺术家谢瀞莹联手打造的《声游记》及由三个男生创作的感官剧场《时差》。

《声游记》与《时差》除了主打台中团队的旗号外,更善用场地特色,前者巧妙利用伊东豊雄建筑概念里的“美声涵洞”概念,将单一的合唱人声重新编制,结合多声道与互相感应的声音装置,在剧院的凸凸厅、回旋梯及二楼大剧院与中剧院的过道,营造出山谷、森林的感觉。至于在小剧院上演的《时差》,同样玩声音。演员在舞台左右两边各自用道具即席发出不同的声音,观众则戴上耳机,自由切换两个频道,接收两个版本的故事。而剧作最有趣之处,在于最后一幕开启升降门,背景顷刻间从虚构、甚至带点科幻的氛围中转为现实,户外绿油油,行人悠悠地走着。观众在演后座谈上也相当踊跃,会针对每个细节诘问导演,甚至连一个动件、一个场景的用意都不放过。

人们似乎慢慢找到与一座场馆相处的方式,在聚餐、看电影、逛街之外,偶尔也会想到“看演出”。文化地标能否带动城市经济,现阶段无从知晓,但谢宜庭形容台中近年变化确是很大,“我觉得这是一种趋势,也可以说是一种迷思,仿佛有这样一个地标,就可以促进旅游观光,所以很多城市都在建场馆,大家彼此也学来学去。”

上文节录自第150期《香港01》周报(2019年2月18日)《以艺术地标带动经济发展  看台中如何走出“文化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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