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大辩论】伍美琴:不论收地公私营合作 主导城规更胜盲储地

撰文: 陈琬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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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不缺土地,只缺有愿景的规划。”土地供应专责小组成立之初,地理学者伍美琴就经常以此反驳“土地不足”的伪命题。上周一(12月31日)小组发表终极报告,当中提到香港有必要建立“土地储备”,为将来发展未雨绸缪,中文大学地理及资源管理学系教授伍美琴则继续坚持她的论调,认为“土地储备”固然重要,但前提是政府应主导长远而有愿景的城市规划,再按规划所需收地发展,“唔可以净系话‘土地储备唔知用嚟做乜’、‘起咗个岛(人工岛)就摆喺度睇吓点用’。”

伍美琴认为政府必须有规划主导权,土地储备才用得其所。(陈琬蓉摄)

土地储备究竟是甚么?

“土地储备”指由官方或半官方机构透过征用、收购、置换等方式,将业权分散的土地集中到政府手上,再根据城市规划整合资源、有效管理、适时发展。该制度源自123年前的荷兰,及后在欧美国家盛行,至2007年11月,中国也出台《土地储备管理办法》。然而,香港的“土地储备”却是空中楼阁,当局明明拥有大量“土地储备”,但缺乏背后的规划思维及管理制度。

特区政府更经常以“土地不足”为“土地问题”辩解,并以此为由成立土地供应专责小组。小组顺水推舟,在终极报告中提出,要从投资未来的角度建立“土地储备”,以便当局将来灵活调配土地资源、适时加快土地供应步伐、应对发展需要及填补未能预计的供应落差,故建议八项短、中及长期措施以提供3,000公顷土地,远超原定1,200公顷的目标。

土地供应专责小组上周一提交最终报告,当中提及要从投资未来的角度建立“土地储备”。(资料图片/洪嘉徽摄)

乍听之下看似合理,但伍美琴却有另一番见解。“点解政府成日摆到自己好似做唔到任何嘢咁?呢个系有趣的问题。”她多次指出,与其说我们缺乏土地,倒不如说香港规划失当,因为扣除已规划的562.2平方公里(1平方公里等于100公顷)用地、分区计划大纲图外的郊野公园406.3平方公里、交通基建45.7平方公里等,香港还有96.8平方公里土地未被规划,当中绝大部分位处新界,包括大量由私人发展商拥有的农地、与乡郊环境不协调的棕地。

为什么政府会有地而不用?新界的农地及棕地又缘何“无王管”?“我不认为政府丧失了土地主导权。问题是,政府有没有积极使用有关权力呢?抑或是政府主动放弃了?甚至好像拱手将这个权力让了出去?我已经分不清政府究竟是出于懒惰,还真的是官商勾结?”伍美琴说,若从历史脉络理解个中因由,就可明白香港政府在土地规划上的失败。

伍美琴从历史因由娓娓道来,指出新界规划乱象源于殖民地政府没有认真谋划这“借来的地方”以满足城市发展。(资料图片/钟伟德摄)

如何发挥创意,另辟土地储备?

首先,英国自1898年租用“新界”后,翌年新界原居民曾极力反抗并发起“六日之战”,这令殖民者巩固了“新界只是租来的地方”的看法。用伍美琴的话来说,由于原居民不好应付,殖民者别无他法,只好“逃避发展”,既没有积极给予他们发展机会,也没有认真谋划这“借来的地方”以满足城市发展,导致新界土地一直杂乱无章、欠缺效率。

“逃避发展”的结果,就是为“棕地扩张”埋下伏线。至1983年,时任乡议局主席刘皇发名下的“生发地产投资有限公司”,申请在扫管笏一块农地上摆放建筑钢材,但遭政府拒绝;“生发”不服,上诉至英国枢密院,最终政府败诉,判词指地契只能用于描述土地用途,而非限制土地用途的条款;政府因而无法监管农地用途,导致大量农地被用作停车场、货柜场、回收场,成为了“无王管”的“棕地”。

1983年的“生发案”政府败诉,裁定政府无法监管农地用途,导致大量农地被用作停车场、货柜场、回收场,成为了“无王管”的“棕地”。(资料图片)
纵然“Letter B”在今天回望是一条“屎桥”,但当时何尝不是政府肯动脑筋想新方法解决问题的例子?
中文大学地理及资源管理学系教授伍美琴

其次,战后香港对房屋需求殷切,殖民政府为征收大量新界土地以发展新市镇,推出“换地权益书(Letter A/B)”收地方案,以期权换取土地,借此减低政府收地的现金开支,例如“Letter B”容许权益书持有人以每五呎被收回农地,换取两平方呎的未来建筑用地。

“换地权益书”容许转让,而当时不少新界土地拍卖更只容许权益书的持有人参与,因此四大华资地产商(恒基地产、新鸿基地产、新世界发展、长江实业)积极收集了大量权益书。至1983年,港英政府累积欠下138公顷建筑面积用地,故叫停有关计划,改以现金赔偿收地;不过,只有极少数权益书持有人参与回购,至今仍有约1,000公顷农地在地产商手上。

“当年还是一个不知道卖地可以发达的年代,政府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住在寮屋区的人,大兴土木兴建新市镇。纵然‘Letter B’在今天回望是一条‘屎桥’,但当时何尝不是政府肯动脑筋想新方法解决问题的例子?”伍美琴说,今日的土地困局与当年大同小异,关键在于政府能否迎难而上、突破框架:“现在的土地是囤积在发展商手上,但那时候的土地也是在其他人手上;他们同样都只拥有土地使用权而已。既然当时做到(征收土地),为何今天会做不到?”

当年农地换取屋地的做法,被批评等同向乡绅输送利益,亦积下今日发展商囤地的因由。(资料图片/余俊亮摄)

“所以我觉得伍华强条桥真系好正 —— ”亟待以破格思维打破土地困局的伍美琴,对规划署前助理署长伍华强所提出的“终极方案”击节赞赏。伍华强去年中抛出近八千字冻结新界农地发展方案,提倡政府宣布新界农地于2047年6月30日到期后不获续租,并不批准土地持有人更改地契作其他用途,以此鼓励土地持有人提早将土地交还政府,愈早退还可获愈多特惠补偿金额。如此一来,政府就可迅速获得大量农地储备作新界发展。

“现在距离2047年还有20多年,发展商在这段时间绝对可以处理他们的合理期望,《中英联合声明》都是回归前十多年才签署啦!这个方案绝对值得大家思考。”伍美琴认为,方案的优胜之处在于可将土地资源有效循环流转:“作为一个城市,我们不能无止境造地,这些土地需要循环再用,难道永远都要靠私人发展商才能重新发展?”

伍华强的“终极方案”指出冻结农地发展可以令政府重夺土地主导权。(资料图片/卢翊铭摄)

若要建立土地储备 先要主导土地规划

除了伍华强的冻结方案,坊间对政府行使《收回土地条例》(下称《条例》)征收农地以建立土地储备的呼声亦甚高;然而,小组及政府却倾向以公私营合作发展农地,例如特首林郑月娥在《施政报告》提出的“土地共享先导计划”,本土研究社成员陈剑青就担心,这等同将土地主导权拱手相让予私人发展商。

在伍美琴看来,无论利用《条例》或公私营合作,都只是达成发展的工具,但规划上能否服众才是决定发展成败的关键。“政府要在什么地方取回它的主导权?便是规划的主导权。”伍美琴一语中的。

“一个整全的规划是不应该因为‘谁拥有这块地’而受到影响,而是应该告诉公众及发展商‘为什么需要发展这块地’。”
中文大学地理及资源管理学系教授伍美琴
公众对公私营合作发展新界农地颇多疑虑,但在伍美琴眼中,无论利用《收回土地条例》或公私营合作都只是达成发展的工具,但规划上能否服众才是决定发展成败的关键。(陈琬蓉摄)

“(可以)自由选择用《条例》或者公私营合作,前提是我们有一个机灵的政府,基于一个透明、有理念基础、有制约平衡的规划,我们便可以信任它去做。”伍美琴话毕,与记者相视一笑,若现在的政府不够机灵,又或者是市民根本难以投放信任,土地发展岂不是寸步难行?伍美琴引用欧盟的研究发现,当地许多公私营合作项目情况未至十分理想,原因亦是政府“数口未够精”。她大胆抛出方案,建议在公私营合作项目加入其他法定机构及非政府机构的参与成分,例如市建局、房委会或房协等,均以参股方式在公私营合作项目中占有话语权,而非直接介入项目。“这又是测试我们创意的时候了。”她笑说。

正如上述,如果一个不够“聪明”的政府与发展商在公私营合作中博弈,岂不是要处于下风?“这就需要独立机制去监察,让市民可以参与监察,让这个政府可以‘醒啲’。例如政府采取了公私营合作来发展土地,但条款是明显倾斜于发展商,市民就可以迫使政府改以《条例》收地,即使耗时来做司法覆核亦在所不惜。”伍美琴称,只要有完整良好的规划,司法覆核基本上能处于不败之地,亦不存在剥削私人发展商的产权问题,因为更高的公众利益经已道明一切:“That's why we need planning!所以我对收地完全不担心。”

经过“土地大辩论”后民意清晰,迫使政府必须正视棕地问题。(资料图片/余俊亮摄)

土地大辩论落幕,伍美琴最喜闻乐见的是,土地规划等相关议题再不只是一小撮人的“阳春白雪”,而是大众开始意识到这与他们息息相关。她形容,是次报告的意见迫使政府必须正视新界棕地问题,可谓是一件“几神奇”的事:“如果前几年讲棕地,还会有好多人问‘吓?棕地?乜嚟?’,便会让政府一笔带过。但今时今日意见十分清晰,无悬念。”她相信市民的力量可以影响土地的发展:“如果市民的意见是一致、有共识的话,其实也是扭转形势的一股重要力量。”

伍美琴再次重申,“香港缺地所以要觅地”只是一个伪命题:“当谎话说上一千次便会成为真理。如果只是用港九标准来看当然是‘细挤贵’,这样便会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她哈哈一笑,“但我们同时并没有看到新界有很多用得烂、用得差的土地。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将‘香港有地’的真理说上一千遍!”

上文节录自第145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月7日)《我们需要怎样的“土地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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