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返工.二】家有伤健儿 母:他有自己的人生不能永远关在家
两年前,谦谦主动提出要离开主流学校,因为智力中下,刚出生便发展迟缓的他愈来愈难追上高中课程。妈妈为谦谦转校到展亮技能发展中心后,他脸上多了笑容,瘦弱的身体开始强壮,能一个人由北角的家到观塘上课,周末更会构思活动带爸爸去玩。看着儿子真正长大,双亲却又开始担心谦谦的未来,怕他像香港大部分残疾人士,受到排斥而无法找到工作,下辈子像被圈养在家的小猫小狗。俊轩是智障人士,亦是展亮综合服务课程清洁实务及房务的学生,现正在台式餐厅工作,协助传菜和清洁。俊轩与谦谦是同龄人。但因为谦谦在展亮就读的是办公室实务,较读饮食业者难找到工作,在两年展亮的课程后,他被转介参加社署主办的“阳光路上”培训计划……
“阳光路上”主要的对象是青少年,透过培训,加强残疾与有精神病征兆的青年就业能力,计划外判给15间服务机构,希望能因应参加者的就业需要,提供与工作相关的辅导服务,当中包括“就业培训”、“见习”、“在职试用”和“就职后跟进服务”。
黄谦是三间餐厅的东主,其中两间餐厅都与伤残职训中心合作,为餐饮学员提供实习机会。港岛的午饭时间,人头涌涌,俊轩却会逐个客人点头问好,又会送客。“导师教我们,说双手要这样放着,之后鞠躬,才有礼貌。”俊轩平叠着手,放在腹前,微微弯腰,像宫廷剧里见到皇上的大臣,忠心耿耿又毕恭毕敬的模样,不时逗乐了餐厅的年轻主管嘉欣。
嘉欣常常叫俊轩快点读完书,然后回来餐厅帮手:“他是一个十分有礼貌的人,上班会先向我们问好,有时一些行为也很得意,很单纯,他很愿意学习,什么都肯做,遇上不明白的东西又会主动问我。客人一走,他就会马上去清理桌上的食物,和一般人不同,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是侍应工作,就漫不经心,但他却会上心,不会走精面,省工夫,工作得很用心,很认真。”嘉欣说。
然而,发生在谦谦身上的事,却不如计划内容写得那么美好。
“‘阳光路上’基本上并不算是一个课程,他们一班只有九人,大家组成一个学习速递工作小组,当他们觉得你熟习了,就会找导师陪你去送信,你将会和人交谈,学习送信的程序——这就是所谓的培训了。而且我们也很不好彩,机构的导师因为人工低,辞了职,现在没有人教了——谦谦自8月开始,到现在12月了,其实什么都没学过,回去就是坐。”谦谦在一旁听妈妈说,他点点头,记者问那回机构有什么可做。谦谦笑说,他和同学都会玩ipad(平板电脑),班上合共有九位学生。谦谦有中三学历,智力虽然中下,但在主流学校往往名列前茅,懂得仓颉中文输入法,“一班九个人,他好彩可以帮姑娘打字,但其他八个人基本上就是干坐——政府就是这样的手法,外判出去,放下一笔钱,就好像什么都做了,也不理会机构用什么培训方法,到底有没有效益。”妈妈说。
争取残疾人士就业配额制联席的召集人邓哲平对此补充道,“阳光路上”主要对象为年轻人,服务年龄限于15至29岁,对协助伤残人士就业上有极大的限制,“就算是伤残人士,他们也有需要转工的时候,15至29岁,有些伤残者正好发病,需要暂停工作,假如他29岁后才病发和停工,那‘阳光路上’根本就帮不了他。”
发展迟缓儿童求学难
谦谦是早产儿,正常怀孕周期是40周,但在第25周,谦谦就急不及待出来了。出生时连手掌大小也没有,在深切治疗部住了整整四个月,医生说宝宝只有一半机会存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有可能器官不全,或有严重残障和变成植物人。“现在他能在我身边陪我,能自理,在主流小学和中学成长,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他早产,医生早就提醒我们,说谦谦极可能有发展迟缓的问题,因为他全身肌肉发展都很差。他两岁八个月就去了做密集式训练,但到了四岁仍然像动物一样𠵱𠵱呀呀,一个字都不会说,我曾经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说话。”谦谦六岁读小学之前,和姐姐一起测试的智力报告出来,姐姐是资优儿童,迟年半出生的弟弟不属于智障,却属智力中下,只是没有一般人聪明,但发展迟缓。
在谦谦四岁的某天,他第一次叫“妈妈”,点燃了妈妈的信心,她辞去工作,全天候照顾谦谦,不知不觉,谦谦19岁了,懂得回答记者问题,访问拍照的时候,他在窗前拥抱和亲吻妈妈,说会学习独立,将来妈妈病了也要照顾她,喂她吃药。“他从小就有个优点,就是记性好,小学总是考头几名,因为他会努力地把答案背下来,到了主流中学,还是读精英班,可是到了中三要面对公开试,无法再单靠背诵得分,加上双手手掌肌肉无力,就算通宵达旦温书,到了考试时候,仍然因为时间不够,答不完试题而落后于别人。”
记者问及谦谦幼稚园和小学的回忆,他开心地数算同学的名字,比我们情深,居然还记得幼稚园全部好朋友的全名。“但中学……无……唔理他们……因为他们‘虾’我。”谦谦说话不流畅,与人交流时,需要使劲地组织句子;妈妈说,谦谦其实什么都做到,只是需要慢慢来,香港却人人都急性子,她怕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接受他这种迟钝儿。这条小小生命急不及待地要来到这个世界,谁知出生太快令他往后走得缓慢。
“中三某一天放学回家,他对我说,觉得自己不会追得上(学业)了,他不想升读中四。我替他办退学,一半是尊重他的想法,不想他的人生勉强地去玩社会要他玩的游戏;另一原因是我知道主流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不太接受他,像他这种孩子,可能会因为听不明上课的内容,忍不住郁身郁势,他自己也控制不到。可是学校里全都是小木桌,他一乱动就会撞到桌子,发出声响,老师觉得他是故意的,为了令他安静,罚他企足一堂。”
谦谦听到有趣的话,或是看到有人对他微笑,他就会开始笑,一笑就像猴子一样,忍不住在椅上弹跳,曾经跳坏了一张上千元的电脑椅。“但跟老师说,老师也未必明白,他会觉得你有这样的需要,就应该去读特殊学校,不要来主流学校——不然为什么其他人可以安静下来,唯独你就不可以。当初报读展亮的课程,我犹豫,觉得里面的课程很简单,中英文课只有小学程度,谦谦中英文都很好,我怕他会闷,但想深一层,觉得如果一直勉强孩子读主流学校,到了中五和中六,要考公开试,学校老师一定更紧张成绩,对他会更反感。”
纵然在学校过得并不开心,谦谦也从来不会向她投诉老师和欺侮他的同学,因为他胆小又怕事,所有东西都是谦妈在家长会中从儿子同学处听回来,知道真相后,回家看着儿子任劳任怨、低头读书的模样,谦妈心里异常难过,谦谦的委屈仿佛全都涌到她身上去。“展亮这种学校,能因应他的需要,地方便利,他可以自己上学,在学校也没有老师和同学针对他,不用因为学业压力失眠,可是这种学校反而被杀校。谦谦不完全是智障,他只是严重发展迟缓,但他的选择却更少。”
待谦妈说完,安静的谦爸忍不住说,他们两公婆都是港英时代的公务员,当时他们的部门都有聘请伤残员工配额;但回归之后,伤健共融的公务员童话被合上了书扉,香港再没这支歌仔唱。“公立机构聘请伤残人士,当中不只是给予他们工作机会,同样可以看成社会服务的一部分——政府口上常常说会改善社会福利,聘请伤残人士其实可以当作福利支出的一部分。”谦爸说道。
宁做义工也不只留家中
“我们和谦谦谈过他的将来,如果将来真的没有人请他,我和爸爸都希望他可以去做义工,那样至少他可以出去,和人接触,因为除家人以外,他一样需要朋友,让他在群体之中观察,听听别人的说话。因为他不是宠物狗、宠物雀,不可以一辈子被养在家里。”妈妈和谦谦站在窗边说话,刚好窗外有鸟飞过,没有人应被一辈子关在笼子里。年近岁晚,谦谦19岁了,在妈妈面前伸懒腰,像只小马一样奔跑,时时缠着妈妈,跟她分享有趣的事,他像七岁的孩子,时时伴在爸妈身边,这天,她特别想起羊水穿掉那天,羊水已经没有了,护士把她推到待产病房,早产儿多数无法顺利自然分娩,她做好动刀的准备,但到了第二天,姑娘一看,宝宝竟然转了身:“太太,你个仔好叻呀,他转晒身了。”
25周的小生命脆弱也窝心,他下定决心要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仿佛冥冥中有着安排、她一直觉得他只是比人慢一点,只要时间慢下来,多一点耐心,儿子其实也很能干。她打趣地问谦谦:“谦谦,幸好妈妈有你,你好乖仔,对不?”谦谦笑了起来,前仰后合,大声地答:“对。”全屋人听见谦谦肯定的语气,最后都笑了。
上文节录自第143期《香港01》周报(2018年12月24日)《培训课程设计脱节 政策漠视人生规划 伤健人士就业路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