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人生.五】人无法学会不悲伤 政府忽视丧亲辅导
社会近年宣扬生死教育,老人或年轻人都被安排去睡棺材、选寿衣、说遗愿,我们都想好死,愈来愈少人忌讳死亡。然而,对于死亡的恐惧,我们可以在生前提早预备,尽可能地把它战胜。但当死亡披一袭黑袍走了,仍然活着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学会不悲伤。(为尊重受访者意愿,个案名字为化名)图:高仲明 鸣谢:赆明会此乃〈现代人的哀悼日记〉专题之五
五年前,香港只有两间专门提供哀伤辅导的机构—赆明会和善宁会。后来因应需要,圣公会圣匠堂长者地区中心提供“护慰天使”服务,过来人创办“心系心生命教育基金”、东华三院推行“圆满人生服务”,提供哀伤辅导及支援。然而,这些机构在经营方面却相当紧绌,善宁会近年把资源集中在安宁服务,为末期病患提供临终照顾与关怀,慢慢缩减哀伤辅导服务的资源;“护慰天使”则自2007年开始,每三年都需重新找寻资金,多年来都面临服务中止的危机,至今每月处理约60宗新个案;而“圆满人生服务”的“伴我同行”计划则为丧亲者提供殓葬资讯,并陪同亲人处理身后事,每年处理约180宗个案,平均每位职员每月需协助约五场丧事。
靠民间筹集经费 未获政府支援
圣公会圣匠堂长者地区中心安宁服务部高级服务经理梁梓敦说:“在政府的角度,丧亲者是不需要特别获得任何专门资源。在官方的理解层面,目前的社福服务已经包含相关辅导。他们认为可交由社区中心、老人中心、家庭服务处,却不知道这些公营单位天天也把个案转介给我们。我们服务的都是基层市民,不可推行收费制度,哀伤辅导的机构只好自行筹集经费,却不是次次都筹到。故此,服务只能被缩窄,我们也经历了几次差点倒闭的情况。一些赞助多年的机构也会反问我们,如果哀伤服务是重要的,为什么不和政府反映呢?现实是我们已经做过,结果还是一样。”他表示,许多人误解哀伤辅导,以为只要不理丧亲者,他们便能自行解决问题。
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工作学系副教授陈智豪多年来研究死亡及丧亲议题,他已在赆明会服务九年,这是他第二个年头在机构里担当主席。他指出,因为哀伤辅导服务需要依靠慈善基金资助,经费需几年便续期,很难做长远的计划及构思新项目。
陈智豪说,“这是因为社署在早年已划下传统服务的分类,香港丧亲辅导的概念却一直要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才开始被人提起。当时香港社会服务已经有许多主流服务,于是它不易被重新放进社会福利项目,故一直无法得到正式的资助。”
在中外的辅导历史上,哀伤辅导与纾缓服务的发展有着密切关系。他表示,“西方视支援丧亲者是纾缓服务的一部分。香港首间提供丧亲辅导的医院就是昔日的南朗医院,他们突破性地提供哀伤辅导员的职位,认为辅导工作和社工服务是应该分开的。”
丧亲的哀伤会一直留在一个人的心里,很长很长的时间。你永远不知哪时它会突然醒来,把你拉回泥沼。
陈智豪称,“九十年代初,愈来愈多相关的讨论,赆明会亦于当时成立。一直到了九十年代末,哀伤辅导著名学者William Worden来港,令当时前线的同事对此加深了认识和兴趣,善宁会亦开设了‘安家舍’,成为香港两间专门提供哀伤服务的机构之一。”
明白阴霾难驱散 过来人盼助人
梅太是赆明会早期的义工成员,她因着自身经历,参加机构当时的哀伤辅导学课程,一心自疗也疗人。她说许多人以为时间可冲淡一切,但其实有些伤害影响深远,即时未有察觉,一直拖到十多年后才发现。
梅太分享,“上几代人,经历了二战,生下许多仔女,好多都在战争和逃难时过身。我妈当时生下12个仔女,最后只有七个生存下来。我有时问起,老人答得很淡然:‘死咗啰。’一般人不觉里面是有哀伤的,直到我丈夫过身,她说她怕黑,日光日白,她都不愿到我家来。现在回想其实她潜意识对死亡充满恐惧,那是战争时子女一个个在她面前死去的阴霾。”
梅太在辅导机构担任义工20多年,遇过一个20多年前小产的女人,20年后丈夫过身,她已经60岁了,却突然悲从中来,想起那个没法出生的儿子。“其实,丧亲的哀伤会一直留在一个人的心里,很长很长的时间,你永远不知哪时它会突然醒来,把你拉回泥沼。”
梁梓敦说:“我们的工作也想告诉哀伤者,不一定是专业人士才能够帮助他们解决烦忧,身边的人也可以是关心的一方。然而,现在许多人对于丧亲的心路历程,并不理解。大部分的人,包括你和我,在失去亲人的时候,从悲恸到慢慢冷静下来,需要约两年的时间─许多人以为做完丧事一切就完了,不应再纠缠下去;更甚的是无意间说出伤害丧亲者的说话,令他们的心情更加难受,感觉不被理解。”
所以,哀伤辅导机构除了提供辅导,亦推行教育工作。他们印制大量的小册子和单张,向公众推广生死教育。赆明会中心主任程伟文说:“我们希望辅导完的个案,他们能明白丧亲辅导的意义,把思念先人的方法,积极的人生心态,向一路上有相同经历的人分享。”
助接送照料家务 更胜“节哀顺变”
我们面对丧亲者,手足无措,以为扔下一句:“节哀顺变,你有嘢就揾我啦”已经足够。梁梓敦说:“不会的,他们不会找你的。如果你真的关心这个人,尝试看看他日常生活中有没有一些事情正要去做,你可以陪他完成,譬如他需要照顾家中的小朋友,需要做家务,你便去替他接小朋友上下课,煮饭拖地,让他们好好休息,慢慢重拾失去亲人的新生活─在我的工作里,我问过许多丧亲者,在他们失去家人之后最记得的是什么?他们都答是身边的人为他们做的事,而不是那些安慰话。”
“在哀伤辅导里,我知道有些情感是很难处理,甚至无法处理,那就是后悔和内疚。有个失去丈夫的太太跟我说,她许多年都不曾牵过丈夫的手,现在每每想起老公,她就想起他的手,却没法再两手相牵了。太太很难过,但再专业的哀伤辅导员也没有方法帮她。这世上没有人能为她完成这个心愿。”梁梓敦续说:“我们都知道哀伤无法避免,却一直不知道,如果能提早完成愿望,就不再留有遗憾。”
“我总在祈求,总是在讨东西,总是被幼稚的欲望牵引。有那么一天,我坐在同一个地方,阖上眼,什么也不求……尼采说:不要祈祷,只感恩。母丧不就该把我引领到这样的境界?”─《哀悼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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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34期《香港01》周报(2018年10月22日)《现代人的哀悼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