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言自得】禁书,叫人蠢蠢欲动
禁书,就像禁果禁片和禁脔,总是叫人蠢蠢欲动,尤其是当禁书的作者是被当今文坛誉为“祖师奶奶”的张爱玲。小学六年级时,我无意中在报章副刊看到一句“男不读红楼、女不阅西厢”,马上使我立下志愿:暑假一定要把这两套书弄来看个饱。那年暑假,是我阅读习惯的拐点,从浅薄的小学图书,大跃进到漫天飞花的天下奇书。踏上中一,我已经偷偷地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了,那是慕名而来的偷窥。但张爱玲居然写了两本禁书,这却使我冷不提防。撰文:杨志刚
《赤地之恋》和《秧歌》是张爱玲于1950年代初在香港发表的作品,在内地至今仍然被列为禁书。张爱玲当然不会把性爱场面描写得好像村上春树这样露骨而要劳烦淫审处祭出“禁书”的大旗。查禁这两本书的理由,是政治,而非淫亵。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立国之初,百废待举。美国却不承认中国,而承认台湾,并大力推行反共思想教育。张爱玲这两部作品,是驻港美国新闻处付钱给张爱玲的“委托之作”,是“反共文宣”计划一部分。这两本书是张爱玲政治倾向最鲜明的著作,亦导致海内外文学界对该两本书作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内地学者批评这两本书的虚假,所描写的人、事、情、境,全都似是而非,违背事实。但国外文学家,却对这两本书宠爱有加,例如夏志清便把该书视为不朽之作。
亲共文学家认为这两本书的致命伤是“虚假”。自小便认定自己是天才的张爱玲仿佛在还未动笔前,便已预见这条战线的攻击。她在《赤地之恋》的自序说:“我有时候告诉别人一个故事的轮廓,人家听不出好处来,我总是辩护似的加上一句:‘这是真事’,仿佛就立刻使它身价十倍。其实一个故事的真假当然与它的好坏毫无关系。不过我的确是爱好真实到了迷信的程度。我相信任何人的真实的经验永远是意味深长的,而且永远是新鲜的,永不会成为滥调。《赤地之恋》所写的是真人实事。”才女幽幽楚楚的先发制人,让虚假的攻击,显得这样无力。《赤地之恋》和《秧歌》出版后不久,1955年张爱玲到了美国。
其后,张爱玲却主动告诉友人:“《赤地之恋》是在授权情形下写成的,所以非常不满意,因为故事大纲已经固定了,还有什么可供作者发挥的呢?”今天,已经解封的美国外交档案资料显示,早在五十年代,美国已经是有系统地、具针对性地透过对文艺的资助,压制中国共产党。时任香港美国新闻处文化主任麦加锡(Richard M.McCarthy)对上级的函件表示:透过知识份子去影响社会的未来动向,最有效的方法是透过出版物及书籍,凝聚和组织这些知识份子中潜藏的对抗力量。落难知识份子身上已经存有对共产政权的不满,美国新闻处需要做的就是引发他们的同仇敌忾,并从自身经验进行这类文学工作。
落难才女在美国颇为坎坷。她和一个比她年长29岁的剧作家结婚。她在美国的文学创作,大部分被出版社拒绝。她孤傲自闭,对不断为她奔走相助的忠实友人,都往往冷漠相待。1995年9月8日,张爱玲在美国洛杉矶寓所孤独逝世,七天后才被人发现。如果她留港发展,当今文坛定必更加丰盛。
上文刊登于第125期《香港01》周报(2018年8月20日)《禁书,叫人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