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布拉格之春”50周年 在捷克寻找共产记忆 ‧ 上

撰文: 香港01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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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8月20日晚,苏联坦克入城、一场和平的改革运动遭到镇压,一觉醒来多少人梦碎,那是50年前捷克斯洛伐克首都的情景,“布拉格之春”就此失败告终。50年后的今天,布拉格连场纪念活动,市中心布设图文展板和坦克模型,实景复原,温塞斯拉斯广场(Wenceslas Square)上奏起音乐,提醒人们毋忘历史。走访当地,与捷克人对谈,一代人的烙印,对后世有何启示?撰文:甄梓铃

8月中旬,在捷克首都布拉格一个共产主义历史的导览团,导游Mike带着团友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寻找历史的印记。同类主题的历史导览团素来不少,尤其在这一年:捷克斯洛伐克建国百年、共产党掌权70周年以及“布拉格之春”50周年,历史仿佛被重新包装成旅游卖点,吸引游人来“朝圣”。

Mike是一位90后,生于共产主义政权垮台之后,大学主修新闻系,却因钟情布拉格的美景当上导游。导览团开始之前,他先提醒大家数天后是“布拉格之春”50周年,市内有不少反俄罗斯的示威活动,笑称:“吓得旅行社职员叫俄罗斯旅客不要在这段日子来布拉格。”

8月21日,捷克总理巴比什在“布拉格之春”纪念仪式上发表电台演说,遭数百多名示威者喝倒彩。(甄梓铃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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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之春”及1968年前后的历史,离Mike这一代很遥远,但在介绍捷克历史时,他毫不犹豫地批评:“那座共产主义时期兴建的电视塔是全世界最丑的建筑”、“在共产党统治下,父母生活受到种种限制,不能出国,就连看什么书的自由也没有。”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对历史的认知大多从书本和父母口中得知。他形容历史是一种提醒,今天享有的自由得来不易,但他也感慨身边朋友不爱谈历史。

1968年1月5日,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举行中央全会,改革派杜布切克(Alexander Dubček)当选党中央第一书记,为国家带来短暂的自由气氛。七个多月后,苏联为主的华沙公约盟军越过边界,扑灭改变之火。估计有约80人在苏联军队入侵期间死亡,数百人受伤。此后,捷克斯洛伐克经历20年被占领的耻辱,直至1989年“天鹅绒革命”推翻共产主义政权,实现民主化。

走访布拉格的其中一站,是1968年曾经被苏联军队占领的捷克电台总部。65岁的捷克电台编辑主任Julie Stejskalová忆述,苏军入侵布拉格时,捷克电台向全国发出紧急广播,并呼吁市民冷静,切勿与苏联军人冲突,对减少人命伤亡起了很大作用。为了控制资讯传播,苏军很快便占领电台。

1968年8月,苏联武装入侵布拉格,捷克人民在街上聚集,阻止苏军坦克前进。(视觉中国)

Julie当年只有15岁,和家人住在电台附近,家园受牵连遭烧毁。她形容,1968年之后,求变的希望被彻底打碎,国家进入了一个受压迫的时代。她皱起眉头说:“这是受屈辱的历史,但现今年轻人好像不太清楚1968年发生了什么。”

重现历史 呼唤记忆

老一辈捷克人对“布拉格之春”刻骨铭心,不过今年6月捷克一个非牟利组织的民调发现,许多捷克人对国家现代历史进程中的重要时刻没有记忆,逾千名18至65岁受访者中,近四分之一不知道1968年发生了什么事,逾三分之一人表示未曾听过1948年“二月事件”,近半对1938年《慕尼黑协定》懵然不知,当中许多是年轻人。

为了让年轻人认识历史,捷克电台举行纪念音乐会,又制作特备节目,结合历史广播和亲历者访谈,连续广播13小时,重现历史一刻。在著名的温塞斯拉斯广场上,挤满了来听音乐会的人潮,有坐着轮椅的老婆婆,也有来凑热闹的年轻人,还有些父母带同孩子来到广场纪念碑前献花。1969年1月16日,布拉格查理大学学生帕拉赫(Jan Palach)在这里自焚,以死抗议苏联侵略,一出讲述帕拉赫成长经历的改编电影正在全国上映。Julie希望新一代能透过这类活动汲取历史教训,捍卫民主和自由,但双手拿着鲜花、对相机镜头摆出笑脸的孩子们,似乎不知帕拉赫是谁。

今天,捷克和斯洛伐克已一分为二。即使年轻一辈努力追溯,但始终不曾经历,上一辈口中的历史对他们来说面目模糊。在新的时代里,如何理解“布拉格之春”的意义?带着这些疑问,我来到捷克作家克里玛(Ivan Klíma)的家。

文学界在“布拉格之春”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关于捷克共产年代那段历史,外界多记得本为剧作家的前总统哈维尔(Václav Havel),或是著写《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笑忘书》的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克里玛的名字相对陌生,但在捷克,这位86岁老人却备受尊崇。

捷克作家克里玛。(甄梓铃摄)

克里玛大半生与捷克的历史命脉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不畏强权,写下多篇批评共产政权的作品。他曾经出走,却不像米兰昆德拉那样流亡异国。正因为选择留下来,在许多捷克人心中,他的地位崇高。如今他与太太隐居布拉格郊区一座三层高小屋,过着退休生活,但对国家的现况依然关心。

书写民族命运

走进屋内,克里玛邀请我到书房倾谈,他背微驼,一头花白乱发,饱历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书房四壁架上摆满书籍,有他写的书,也有别人的书,还收藏了共产政权时期地下出版的禁书。好奇地问他现在还有写书吗?他摇一摇头:“年纪大了,很少写作,平日每朝起床会做一些伸展运动,然后预备早餐,看看电视,或外出购物,最大兴趣是去森林采摘蘑菇。”他走到书架前,拿了一本关于蘑菇的书籍分享“哪个有毒、哪个季节适合采摘蘑菇”。

克里玛自传《我的疯狂世纪》。

就这样,我们从生活日常聊起,慢慢地谈到这座城市的过去和现状。

克里玛人生中经历过两次极权统治。第一次在年少时,生于犹太家庭的他,二战期间曾被关在特雷津(Terezin)集中营三年多,直至1945年苏联解放集中营,他和家人侥幸活了下来。接下来是中年之后,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开展了由上而下的“布拉格之春”新气象,当时他担任文学杂志编辑,同时创作小说和剧本。他积极发表文章要求改革。和他一样透过文学来批判社会的捷克作家为数不少,例如瓦楚里克(Ludvík Vaculík)于同年6月发表《二千字宣言》,超过3万人签署支持,刺激了改革运动的发展。

克里玛在自传《我的疯狂世纪》(My Crazy Century)中披露,他曾经有两次逃走的机会。1968年苏联坦克入侵布拉格一刻,他与情人正在英国,妻子身处以色列,女儿和祖父母在布拉格。他本可以选择不回国,但国家被占领,自己却身在异地玩乐,感觉不好受,于是他想尽办法与妻子在维也纳会合,然后启程回国。翌年他应邀到美国密苏里大学当访问学者,完成课程后,还是选择回国,只因热爱自己的国家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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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26期《香港01》周报(2018年8月27日)《写在“布拉格之春”50周年 在捷克寻找共产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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