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半年时间办两天墟市 繁琐程序下 什么令青年坚持搞墟八年?

撰文: 欧阳翠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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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不同民间团体举办的墟市遍地开花,背后总会看到一批年轻“搞手”参与推动,他们没有经历过上一代人“上环大笪地”的街贩繁华景象,却对办墟市有种执着。推动区区有墟市,叫个口号容易,背后却要经过重重难关,花心思、花力气、花时间去和各部门协调,办一个一两天的墟市,动辄花上半年或以上的时间。上周,立法会就去年墟市事宜小组委员会的总结报告进行讨论,在政府总部外,撑基层墟市联盟的年轻人联同一群街坊请愿,再次要求政府进一步落实墟市政策,惟官员回应并未能聚焦团体的诉求。面对繁琐的官僚程序、诉求迟迟得不到回应,是什么支撑这班年轻人继续下去?墟市对他们的意义何在?

现时本港各区的墟市遍地开花,背后的搞手不乏年轻人的身影。(邓倩萤摄)

搞墟市面对的最大困难是政出多门,团体要在找到合适的地方后,自行寻找该土地的管理部门,可能是食环署、地政署、房屋署等,再到不同的部门了解申请的程序,在指定时间前申请相关牌照(主要为临时公众娱乐场所牌照和临时食物制造厂牌照),并取得区议会的支持,才能办成。

政府在立法会墟市事宜小组委员会工作完结后,初拟过一份申请指南,但实际只列出不同部门的申请程序,却没有解决权责不清、欠缺统筹部门及墟市专员的问题。区议会与房屋署的批核准则及权力也没有厘清,到头来申请过程还是欠透明度,申请需时长达数个月,甚至不时发生申请被拒也不交代原因的情形,现时要在屋邨办墟市还是十分困难。

令基层有盼望 生活另有想像

撑基层墟市联盟发言人赵羡婷在社工系毕业后,做过其他社会服务范畴的工作,2011年开始跟进墟市议题,一直致力推动墟市。社会大众由七年多前对墟市没什么概念,到现时有热烈诉求,她是其中一个重要推手。

赵羡婷最初推动墟市,是因为看到墟市为基层市民带来改变。“最初在东涌和街坊相处的时候,感受到他们的无力感。屋邨居民好像是‘上了楼’应该要安分,不应说太多区内的问题,但他们的处境明明是辛苦的。区内有很多问题,像物价高昂而致居民要跨区买𩠌、区内就业单一、交通成本高等,他们要取舍或牺牲才能生活。举办了墟市之后,发现他们有盼望,觉得自己原来有能力改变处境,能力感提高了。”

赵羡婷(右)指,墟市节能令市民感受到墟市的价值。(受访者提供)

后来,她发现原来对于基层市民来说,墟市是他们的生活。“从天水围天光墟认识到墟市,后来继续在其他区了解情况,发现除了天光墟外,还有午夜墟,在这人口稠密的城市留一些喘息的空间给基层居民讨生活。但这些空间的档主也有很多艰难之处,例如他们常面对投诉、食环署人员会驱赶他们。”

长期在日趋一体化的商场中购物的赵羡婷,看到天光墟的景象后深受启发。“在天光墟里,一、两元也可以买到东西,那些货品还要是质量不太差的。居民的力量可以好强大,当时足有百多二百档,有卖鲩鱼、田鸡的,有剪头发的,有卖自己包的茶果的……这种由下而上去改变自己生活处境的方法,最适合他们。”

赵羡婷认为,墟市除了改变基层人士的经济面向,墟市中的人情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人与物件之间的关系,更为日常生活带来另一种想像。

和街坊同行 凝聚动力搞下去

在搞墟市的过程中,她累积了很多点滴,像是遇到“打风落雨”的日子,在逆境中和街坊相处的时刻。“搞墟市(与其他服务)不同的地方是,跟街坊同行的感觉很重,过往,街坊常常只是服务使用者,墟市却是我们一起创造出来的平台。”

搞墟市不同的地方是跟街坊同行的感觉很重。过往,街坊常常只是服务使用者,墟市却是我们一起创造出来的平台。
撑基层墟市联盟发言人赵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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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办了三次大型的香港墟市节,让更多人体验到墟市的价值。(受访者提供)

联盟成立以来,除了不定期在各区协助团体搞墟市外,也办了三次大型的香港墟市节,让更多人体验到墟市的价值。她看到这场运动渐渐有更多的人参与,有不同的团体陆续加入联盟,亦有很多人来趁墟,支持着她继续坚持搞墟市。

2016年,透过另一重要推手刘小丽,墟市议题得以成功引进议会,但其后刘小丽失去立法会议席,墟市事宜小组委员会的工作也在一年内完结,现时社会对墟市的讨论气氛表面看来也减退不少。赵羡婷却认为,当时议会讨论的是显见的效果,刘小丽的确能号召传媒,增加了议题的曝光率,在议会内也有权力去安排议程,要求政府交出相关文件等;但说到民众层面,累积多年后,公众对于墟市的诉求是愈来愈明显、愈来愈强烈的。

“从我开始接触街坊,一直到今天,发现其实有愈来愈多地区团体、NGO想自己的社区有墟市出现,可以是节日性的、长期的、生活面向解决日常所需的。”赵羡婷认为,虽然政府现时处理墟市政策仍较为被动,但相对当年的情景,已改进了不少。

深水埗见光墟经历过团体多次的申请及协商后,疏理出一套程序,可说是现时办得最有声有色的墟市之一。(欧嘉乐摄)

深水埗见光墟可说是现时办得最有声有色的墟市之一。该区在经历数个团体数年来的试验及极力争取,以及和各个地区部门多次协商,解决部门之间的矛盾之后,不但成功办过数次的熟食墟,区议会也成立了专责的小组负责处理墟市事宜。现时在深水埗办墟相对其他地区而言,算是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流程。

在深水埗居住的青年冯家德,读书时已看到有很多熟食墟,喜欢逛墟市的他更曾在学校搞墟市。“我之前试过做兼职售货员,但每当客人问我货品的问题,我总是不懂得回答,因为价钱牌上面没有写。在天光墟、午夜墟、排档,档主却会跟你聊天,说到食物的来源、炮制食品的过程等,他们并不介意分享。售货员只跟你讲价钱然后收钱,对产品也没什么认识,很麻木。墟市就是有沟通,透过交易可以聊天,我觉得很值得推动。”

部门互相推搪 很辛苦很泄气

后来,冯家德到了马鞍山的非政府组织(NGO)工作,他像赵羡婷一样,被墟市里有人情味的交流吸引,于是在以往甚少有墟市出现的马鞍山搞墟。然而,不是每个地区都像深水埗一样,能够成功疏通流程。他在马鞍山的遭遇,与深水埗区当初面对的问题相类似,地区部门互相推搪的情形让他很泄气。“搞墟是有压力的,我们也不想得失街坊。最失落的是,部门本来口头告知我们打算批准申请,我们连宣传单张也出了,他们又再说不批准。”他的同事得知后更苦笑说不敢外出了,因为街坊都抱有期盼,花了七个月时间去筹办,最后才来说办不成,是很消耗人力物力的。

去年圣诞,多个团体游行,表达现时办墟的重重困难,但现时在其他区办墟仍然经历同等难关。(资料图片/钟伟德摄)

冯家德说,他们当时希望在屋邨的空地上办墟市,那是他们第二次搞墟,他们知道要向食环署就牌照申请交涉、取得警务处的不反对通知书、要环保署就噪音影响评估、向土地管理者房屋署申请,才能成功。“后来在向食环署及房屋署申请的过程中发现,食环署指是否批出牌照视乎房屋署是否批出申请,房屋署则指是否批出申请,要视乎食环署的牌照是否已获批,两个部门之间没有沟通,我们也尝试令他们沟通,得到房屋署口头批准。”

但部门间不一的口径,最终令他们无法在原先申办的地点搞墟。后来,他们询问是否需得到区议会支持才能搞墟,本来房屋署指示没需要,但食环署却以政府最新推出的申请指南列出需要过区议会一关为由,不批准牌照。马鞍山区议会没有像深水埗区般设有小组专责处理,若要放上两个月才开一次的大会上讨论议程,根本来不及在预定时间办成墟市。最后,他们重新选址,再申请一次,才终于办成。

“过程很消耗,很辛苦。但到墟期那天,真的成功有个墟,觉得是值得的。只是街坊又会问︰‘下次几时啊?’那时会心想︰又下次啊。又要再申请,要再跟这些部门交涉。实际上搞墟市不会赚到很多钱,经济上帮到他们(档主)的不多,但意义真的很大。”他直言。

林炜豪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办墟推手,主要在港岛区推动,早前他也在立法会请愿表达诉求。(罗君豪摄)

在地区默默推动墟市的青年还有林炜豪,他小时候接触过小贩,后来读书时在关注综援检讨联盟(关综联)实习,跟进见光墟的议题,看到街坊除了买东西外,更多时是聊天,深刻感到这种关系难以在一般的商舖见到。现在天主教香港教区教区劳工牧民中心(港岛)工作的他,近年开始投入在港岛东区搞墟市。

难得街坊坚持 唯有屡败屡战

林炜豪曾尝试申请在柴湾的三个屋邨搞墟,填妥多份表格后,得到的回复均是屋邨管理咨询委员会不接纳申请,整个过程中他们无法参与讨论,否决的原因包括消防通道评估未达标、可能会带来品流复杂的外人而为居民带来不便,以及墟市跟屋邨的年度计划不配合。“虽然他们的回复如此,但我们不知道这些原因是否真确,而我们也没有渠道去回应他们的疑虑。”他形容搞墟是一个“屡败屡战的过程”,但街坊的坚持让他们继续走下去,“对流程的确无从入手,这不行那又不行,也是有无力感的。”

撑基层墟市联盟组织干事梁霆峰协助过不同地区组织搞墟市,虽然他只参与约一年,但认为这些经验改变了他对扶贫的想像。“起初我想得比较简单,墟市帮助到档主经济方面的收入,后来做下去才发现,贫穷的维度不止于此。有些档主因为是无牌小贩,被偷了东西也不敢作声,因为他们自己本身是非法。这是身份上的贫穷,扶贫不单是钱的问题,还有这些身份上、社交网络上的贫穷。我希望在合法的墟市中可以帮到他们。”

联盟干事梁霆峰不时会到各区的墟市视察,也很乐于跟街坊聊天。(邓倩萤摄)

在和街坊交流的过程中,他知道档主们很想摆档,街坊很渴望,自己也很想墟市办得成。“政府的处事却让人很失望。街坊有时会问︰‘又话有得搞嘅?’那时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好像给了他们一个假希望。”

申请流程未疏通  浪费人心力

在这数年间,不同政府官员都明言支持地区墟市“由下而上”发展,但地区部门的申请流程却未能疏通,令“区区有墟市”的愿景难以达成。撑基层墟市联盟一直以来提出明确的诉求︰成立跨部门专责小组、统一场地申请程序、设立用地列表、增设墟市咨询委员会(以讨论长远发展),以及检讨小贩及墟市牌照。

赵羡婷认为,遍地开花、区区有墟市的愿景近一、两年才冒起,大众也开始认识如何搞墟,但要墟市日益普及,政府就要主动提供协助,令墟市可以持续地出现。“地区最大的麻烦是部门间的‘卸膊文化’、地区的势力斗争。要搞得成需要不同部门支援,但现时仍未有统筹部门。”

去年联盟跟立法会议会郭荣铿及墟市政策重要推手刘小丽多次表达墟市政策的诉求。(资料图片)

“墟市政策”到底指什么?除了上述联盟提出的诉求外,刘小丽曾表示,设立墟市试点是她出任立法会墟市事宜小组主席最想做的事,希望政府能把一些指定用地开放给团体申请墟市,简化整个繁复的申请流程。

赵羡婷也认为,政府应设一些墟市用地,让不同团体可以轮替申请,像是预约羽毛球场的系统般。对于政府打算在“起动九龙东计划”启德机场跑道搞周末市集,她认为单一机构单一管理也不是最好的模式,该地点既不是由居民提议,交通亦不便,政府心目中的墟市和他们民间团体所想的仍有出入。

赵羡婷认为,墟市的呈现模式可以有很多种,可以是假日墟,可以是定时定候出现的长期墟,可以是解决居民生活所需的墟市,故让不同的团体轮替去搞会更好。“墟市不是一个露天商场,不需要像天水围天秀墟般,花巨额金钱去建设硬件、请一队人来管理。”天秀墟自2013年开业以来,因为选址、货品种类限制等问题,人流及生意一直差强人意,被批评为政府失败的墟市计划。

由民间团体举办的墟市,选址及细节往往是和街坊一起交流后得出来的,较能满足各区所需,这正是政府所说的“由下而上”。但若政府仍不疏通申请流程,即使年轻人有心有力去搞,还是费时失事。“每次搞墟要差不多半年,那如何持续?谁会肯做?”虽然提出这样的质疑,但赵羡婷仍在推动墟市的路上坚持了七年多,尽管前路有障碍,仍想区区尝试。

延伸阅读︰

台北摊贩文化得以保留  香港要搞起墟市 可以如何借鉴?

上文节录自第118期《香港01》周报(2018年7月3日)《花半年时间办两天墟市 繁琐程序下 搞墟青年缘何苦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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