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存活录.四】长江与后浪 两代动画人看前景
早期香港动画主要为商业制作,直到七十年代末,独立动画才慢慢起步。卢子英就是早期从事动画创作的动画师,七十年代加入制作行列,自1979年起,连续几年得到IFVA的动画组奖项,后来转为评判。三十多年来,见证了港产动画的发展和变迁。他每年都认识到年轻动画师,看出作品里带着热诚和期待。前江后浪,惺惺相惜。摄影:黄宝莹(此为动画专题系列之四)
卢子英说:“香港早期的动画没有条件去做长片,长片影响力最大,但制作难度也最高。看外国那些动画长片,要有几百人的工作团队,而当时香港的动画从业员不足50人,可见香港早期拍长片很难。直到1981年,香港才有了首部动画电影《七彩卡通老夫子》,后来《老夫子》系列一连拍了三套,再数就是1997徐克拍的《小倩》,接着就是现在香港人熟知的《麦兜故事》。”
他说,香港早期并没有动画教育的培训,直到九十年代电脑开始普及。“但早在八十年代已是动画第一个黄金时代,不少电视台大量使用动画元素,电视剧的片头多用动画代替,后来电视台开始做儿童节目,电视动画开始大批出现。在电影方面,《新蜀山剑侠》为了加强视觉效果,就使用了动画特效,其他电影纷纷模仿,使整个动画业的气氛很浓厚,有公司更聘请外国专业人员到港工作,使香港和外国有早期的技术交流。”
前浪如此奋进,因早期动画资讯不足,动画师往往需要无师自通,加上当时科技初起步,健全社会需求娱乐,令动画和后期制作有市有价。但到了九十年代,动画教育随电脑普及发展成熟,后面的新浪面对的又有新的难题。
动画的神奇还在于,就算在一些封闭、专制的国度,也可以透过动画作为有力的媒介,隐晦地表达异见,成为反抗的能量,促进社会反思。
消磨意志,另谋发展
Tommy(吴启忠)是一个新晋的动画师。他读多媒体出身,选修动画。毕业那年,一半的同学没有做回这行;就算入了行,流失率也高,能在同一间动画公司工作三年已是老臣子了。“因为动画是消磨意志的事。工时很长,星期六、日有时也要上班,你若不是有很强的意志力,就是你很喜欢动画,深信自己再挨下去会有一片天,否则,很快就会疲惫,因为看不到将来,会觉得再挨下去也没意思。”
Tommy近日独自在工厦租下一间工作室,访问前,他还在画动画,虽然动画工作叫人疲惫,但他还是留下来。他想成为一个动画导演。他第一次获奖时大学还未毕业,那是毕业作品《逆石谭》,作品探讨信仰与欲望的关系,动画中隐藏各种符号和隐喻,画风细腻,受日本动画大师金敏影响,背景画得华丽,角色刻意用上简单线条,整条短片技术纯熟,属超班之作,因而获得IFVA奖项。毕业后,他便跟五个同学建立了一间动画工作室。
一个产业最重要的是它的延续性,不能以为爆红一套片就会为件事好,如果动画的配套做得不好,就算出了第二套神作,上映后,观众好喜欢,但当他们想看更多时,我们就同观众讲:“Sorry,我们要三年后才有第二套。”
那间动画工作室是他们的起点。
“当时,我们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可以自立门户,但出来后才发现许多没法预料的事都会发生。后来只好学习妥协,工作室才慢慢走上正轨。”Tommy说,他们的工作室开张后,没能接到动画工作,往往要做周年晚会短片、MV和商业制作。“因为在商业的世界里,没人会在乎你是否会做动画,只在乎你是否可以帮到他们sell到生意。那时做的东西不算我们心中的动画,只是一些视觉效果,一些火光和烟尘。但为了维持收入,我们能接的都做,桌上游戏的插画也画。”工作室后来走了两个人。最近,他也离巢 ,另谋发展。
“因为久了会发现各自想走的路都不一样。有人去了电影公司工作,也有人去了台湾游戏公司雷亚,后者说,他对游戏业有憧憬,而我只是对电影有憧憬。 但现在做动画电影就像赌博─花两、三年的时间做一套不知成果怎样的东西,相比两、三个月交到货又揾到钱的短片制作,满足感是不同的。” Tommy说。
工厦里住了许多追梦的人,也只有那里可以让人发梦。Tommy:“人生去到某个时候,你会了解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我最想拍电影,参与电影制作,而其他在工作室留下来的人则因为想继续做广告和节目,觉得那些东西更入屋。”
得奖之后,各奔前程
黄俊朗、石家俊(Isaac)和黄梓莹(Jess)是更后的浪,他们是香港公开大学同学,去年毕业,毕业作品《暗房夜空》一举拿下台湾金马奖最佳动画短片奖。
大半年过去,他们各自选择不同的路,一个游历世界,一个在不同的动画工作室兼职上班,一个做平面设计工作。大奖光环下,他们还是冷静地思考许多问题:
动画是一个表达想法的良好媒介,但是这条路能走多长?我到底过怎样的生活?爱动画就一定要入行?动画在香港真的有未来吗?
黄俊朗和Isaac因为这个访问,又回到了公开大学。制作动画的教室今晚还是坐满了埋头苦干的学生─香港每年修读与动画有关课程的毕业生足有数百人,后浪紧接,然而政府和行业有回应他们吗?
他们的老师、公开大学动画课程高级讲师麦盛丰如是说:“香港市场上尚存少量大型的动画公司,正发展动画和真人结合的电影,如快将上映的《明日战记》。近年,成立小型动画公司的门槛降低,一套有质量的动画其实取决的是个人,而不是机器。”因此,刚出校门的毕业生也会自行开设工作室,自己接生意来做。
麦盛丰说,这些小型工作室的网络和关系都很好,大家熟知彼此的长处,一旦遇上大项目需要更多人手时,往往能连结起来,变成一个大的团队。难得的是行内有这样的良性竞争,一旦团结起来,刀仔可割开大树。
而政府也多了支持,推行“动画支援计划”,让一些新的动画工作者多了新的机会。香港的动画产业近十年来益趋小型化,卢子英分析:“香港过往大型动画公司多,因为当时香港不只服务本地动画市场,同时也服务亚洲不同的地区。因为香港动画的起步算早,技术比邻近地区高,而且制作费相宜。但今时今日,香港租金高昂,人工贵,成本高,而东南亚如泰国的动画产业已成形,毋须再依赖海外帮忙,于是,香港动画市场愈收愈窄,以致部分人被迫到内地发展。”
他说,至近年,内地也有自己的动画产业,香港动画市场只好更往内萎缩。大型制作公司无以为继,结果,新模式就是发展小型动画工作室。政府在创新中心以低于市价的租金把地方租给动画公司,因而也成为小型化动画产业的推动力。这种新的动画发展模式在遇到大项目时,可自行组合起来,互相合作,听似增加了行业弹性,但亦有其坏处。Tommy说,临时凑脚的团队未必有默契,尤其是动画电影这类长篇制作,一时三刻也不易找到合适的合作伙伴,曾有投资者抛了一个计划给他,问他做到吗?
他只好支吾其词:“不是做不到,但一时三刻去哪里找人,找到合适的人又要大家夹期。”
所以,要重振香港动画,需要长期奋战,首当其冲必先改善行业的配套:“一个产业最重要的是它的延续性,不能以为爆红一套片就会为件事好,如果动画的配套做得不好,就算出了第二套神作,上映后,观众好喜欢,但当他们想看更多时,我们就同观众讲:“Sorry,我们要三年后才有第二套。”
政府一直表示推动创意产业,2012年亦成立了“动画支援计划”,资助小型工作室创作独立动画,但资助金额只足够制作短片。另一边厢,电影发展基金又不接受动画电影申请,动画电影难以找到投资者,使产量长期短缺,因此,在香港电影奖项中长期缺席,形成恶性循环─没有投资,就没有出品,也就没有奖项和市场,也就无法说服新的投资者。目前虽然有些商业制作,但内容单调,以致一些拥有技术的新晋创作人却步。
就算得到金马奖,他们一样在动画门前来回踱步:Isaac毕业后,眼见行业前景不明朗,只好选择平面设计工作;黄俊朗也没有因为奖项而一头栽进动画业,盲目追逐更大的成就,而是在动画工作室兼职。他认为,创作就是生活,因而希望留一些时间和空间给自己。麦盛丰表示,香港的动画教育看重技术培训,然而,动画教育并不是训练学生当行业的齿轮,以实现人们对动画产业的期望,应该是令这群人有他们的梦,做想做的事。
后记:动画是自由的语言
许多人认为,动画不过是小众的兴趣,动画迷不是迷日本文化,就是宅就是毒,然而,动画其实是一种泛媒体的创作:电视剧的片头、电影的特效、新闻节目那闪烁与铿锵的文字效果都是动画的一种。动画又是无处不在的文化,教我们一代人看到《成语动画廊》、教育电视的“细菌大王”就会想起过往的回忆。
再说,比起真人拍摄的地铁告示,动漫化的港铁告示亦更引人共鸣。黄炳在受访中就提到,动画予人纯真的感觉,就算他在动画里讲自渎、讲卖春、讲堕胎,观众容易接受,看着微笑,这就是动画好玩之处─一切的内容变成动画也就变成含蓄而轻松的语言,而在这种语言中,人人皆感到轻松、自由。卢子英认为,环视两岸三地,香港是做动画最好的地方,香港虽然有过政治动荡,但并不持久,没有历史包袱,“日战时期对台湾影响很深,令当时的台湾变得封闭。对比之下,我们一直享有创作自由;作为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直到今日我仍然自由地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资讯。”他认为,台湾人的本土意识深深植根在他们的脑海,令他们在创作上受到局限;而中国内地受到的限制就更大。“但我们在思想上没有受到限制,而且,动画的神奇还在于,就算在一些封闭、专制的国度,也可以透过动画作为有力的媒介,隐晦地表达异见,成为反抗的能量,促进社会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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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17期《香港01》周报(2018年6月25日)《香港动画存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