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琵保育.下】黑脸琵鹭数量年年升 但不再来港过冬?
全球黑脸琵鹭的数量稳步上升:在2003年超过1,000只,2008年超过2,000只,2015年超过3,000只,2017年和2018年分别录得3,941只。牠在2000年从“极度濒危”降级为“濒危”。会再降级至“易危”吗?插图:李健良
余日东答:“我们会从种群实际数字、种群数量趋势、分布地面积这三方面来衡量一个物种的濒危级别,以黑脸琵鹭现时及过去20年的情况,其实已可由濒危降级至易危。不过专家做评估前,还要再看一项资料,就是在可预计的将来,这些状况会好转、维持抑或变差?专家对黑脸琵鹭将来的评估仍未一致,如果再有几个专家预测黑脸琵鹭将来的情况会好转,基本上,下次评估就会把牠从濒危级别降低。”
黑脸琵鹭的保育以1989年的288只为起点,当牠上升至2,000只时,林超英觉得很高兴,到牠超过3,000只,他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近年国际少有的成功保育行动,200几只真是很危险,随时一场集体肚泻就bye bye。”2002年底至2003年初,台南七股区爆发黑脸琵鹭集体中毒事件,73只黑脸琵鹭因此死亡。林超英续说:“但原来只要有系统、科学化地找到牠们的繁殖地,在牠们经过的地方和冬天的栖息地做好教育和宣传工作,再加上严格的保育措施,是可以令一个物种由很危险变成3,000几只的。”
“搞保育是长期都处于沮丧状态,但黑脸琵鹭令我们觉得有些事情有可能,给了我们信心,觉得将来做另一种鸟也会成功。很多人说保育常常都是失败收场,黑脸琵鹭最低限度可以给我们拿出来讲:做得到的。但中间要很有耐性,我们是从1997年走到现在。”
此后,香港观鸟会再做其他鸟类的保育工作,如勺嘴鹬和禾花雀(黄胸鹀),都会参照保育黑脸琵鹭的经验,例如第一时间寻找繁殖地,同时保育度冬地,例如在香港种米以增加禾花雀在香港度冬的食物,同时配合教育和宣传,例如把2018年定为“国际禾花雀关注年”,希望制造声音令国际关注禾花雀。禾花雀曾是非常常见的雀鸟,却因为人类大量捕食而数量剧减,于2017年升级为“极度濒危”物种,情况比现时的黑脸琵鹭严峻得多。林超英说:“我个人希望我们这次也可以像黑脸琵鹭一样,令禾花雀由极度濒危变回濒危,最低限度是数量可以稳定下来。”
“黑脸琵鹭提醒我们,做保育有时候是会成功的,很多人做了十几廿年未见成功就放弃,但这世上做事是要你信就去做。有人说:林生,禾花雀无得救。我说:如果有得救就不用我做了。是无得救才要去做,因为保护一个物种、爱护生物是我们的天性,我们看着一只动物死亡也会不舒服,何况是看着一个物种灭亡,又怎会有理由舒服?”
“保育是用爱来做起点,爱是可以坚持,用爱去推动是不计成功、不计回报的。”
黑脸琵鹭也令林超英明白,即使是我们觉得很神秘的朝鲜,只要好好沟通,尊重对方,对方也会觉得保育雀鸟是一件好事。余日东补充,香港观鸟会曾资助朝鲜一个科研人员在朝鲜进行黑脸琵鹭调查,“我们不可以忽视北韩,只讲雀仔,它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仍有很多湿地和泥滩,黑脸琵鹭又在那里繁殖。”去年九月,朝鲜环境部门的公务员前来香港米埔参与研究会,他们表示,朝鲜境内也有泥滩保育和宣传黑脸琵鹭等工作,“当然他们最后讲是缺乏资金,我们香港也缺乏资金。”
黑脸琵鹭提醒我们,做保育有时候是会成功的。
香港对黑脸琵鹭来说有多重要?余日东说,香港既是牠的度冬地,同时担任国际沟通桥梁的角色,香港既可与台湾和中国沟通,又可与韩国和朝鲜沟通。而每年的黑脸琵鹭全球同步普查皆由香港统筹及统一收发资料,则是历史遗留的偶然。2003年,Tom Dahmer离开香港,希望把普查工作交给香港观鸟会,时任会长林超英觉得观鸟爱好者应为保育雀鸟出一分力,便找来一直研究黑脸琵鹭的余日东负责此事。
余日东当年在米埔初见黑脸琵鹭,只是觉得“哦”,而即使他从小到大都非常喜欢野鸟,也没想过自己会在日后参与黑脸琵鹭的保育及研究工作,一做便是20年。为了研究黑脸琵鹭在港度冬的生活作息,他常进出米埔,发现他们在黄昏觅食,一天用四小时觅食、19.5小时休息、半小时飞翔。为了研究牠吃什么,他又拍下牠的觅食片段,再在电脑逐格播放。“我不敢说我很喜欢黑脸琵鹭,但我和牠有那么多年感情,我为牠做了那么多事,东奔西跑就是希望牠生活得好一点。黑脸琵鹭现在其实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就当我不能失去牠吧。”
黑脸琵鹭现在其实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就当我不能失去牠吧。
虽然,黑脸琵鹭在全球的数量年年上升,但牠在香港的数量却录得跌幅。自从2010年录得462只后,数量一直下降,至2017年录得375只,2018年录得350只。这令余日东非常疑惑:“为什么从前做的事成功了,我们继续做,做着做着却会不成功?”
他解释,环境问题很少针对单一鸟类,近年前来米埔度冬的其他水鸟数量也在减少。据香港观鸟会统计,2008年1月共有90,132只水鸟来港度冬,而2017年1月则大幅减少至43,633只。他不再担心黑脸琵鹭绝种了,却担心牠不再飞来香港。“这对香港来说是不是损失?绝对是损失。”他记得从前在米埔与黑脸琵鹭齐名的“明星雀”卷羽鹈鹕,从前一群几十只来港过冬,现已不再来港。翘鼻麻鸭也不来香港了。1998年,他在香港最后一次看见黑头白鹮,以后牠就在整个东亚绝迹。是因为米埔的树高了、人流多了、附近的高楼大厦多了吗?还是因为后海湾的水质差了、泥滩面积减少了?他无法知道确实原因。“之前我们用了20年时间来走了一大步,接下来的20年又怎样呢?原来有些事情是无法收结的?不过人类做保育,没有人就没有生物绝种,人要承担这个责任,所以也要继续做。”
余日东认为,香港近年的黑脸琵鹭保育存有隐忧,而台湾,虽然设了两个保护区,虽然仍是黑脸琵鹭的最大度冬地,却不断面对湿地开发的压力,也即是栖息地减少的危机。高雄市茄萣区茄萣湿地于2018年普查录得151只黑脸琵鹭,一直是全球百分之三至五黑脸琵鹭的度冬地。可是在2012年,高雄市政府以振兴茄萣观光业为由,开辟了1-1号与1-6号这两条连接茄萣市区与高雄市区的道路,1-1号道路宽65米,直接穿过湿地,把湿地一分为二。两条道路才刚竣工,政府立即想要开发穿过湿地的1-4号道路,这样就会把湿地一分为三,而1-4只比原本道路的车程快90秒。虽然1-4工程因为当地环团的强烈反对、居民意见不一而拖拉至今,但政府仍然极想兴建这条路。
可见,即使黑脸琵鹭的濒危状况一再降级,只要人类一天不重视雀鸟生存权,为了车程快90秒或快速经济增长而无止境地开发湿地和泥滩,人类对黑脸琵鹭的生存威胁其实从未停止。同时,每个地方的环境保育也同样重要,如果香港的自然环境恶劣得黑脸琵鹭无法前来度冬,牠们也不一定能在其他地方(例如高雄)找回相应的生存空间。
1989年为黑脸琵鹭发声的Peter Kennerley早在1993年离港,他现居英国,仍有观鸟,还不时参与当地的护鸟工作。“今天,我们搭建了一个电网来保护反嘴鹬的雀巢,希望牠可以避开狐狸和水獭等天敌的攻击。”他最后一次看见黑脸琵鹭,是在2010年最近一次访港。他常常在住处附近看见白琵鹭,这令他想起黑脸琵鹭—如果有天三八线变得容易到达,却没有相关的护鸟措施,黑脸琵鹭的生存状况就会再受威胁。
香港漫画家李健良第一次“接触”黑脸琵鹭,是因为一件日本玩具。他买了一个日本制的巧克力蛋,蛋里放了一个胶囊,胶囊放着一件组合式动物玩具,有时是狮子,有时是老虎,这次他抽中了黑脸琵鹭—他从未见过这种鸟,只觉得牠的外型非常独特,他只见过尖嘴的雀,而黑脸琵鹭却是汤匙状的圆嘴。这场相遇是在1990年代、回归之前,他不知道牠的数量这么少,他可能永远无法看见牠的实物。去年,他出版了一本漫画《香港红树林湿地生态》,封面以一只咬着鱼的黑脸琵鹭所占画面最大,他觉得牠虽然濒危,却又年年来港过冬,是其中一种可以代表香港的泥滩生物。绘画前,他先在网上查找资料,发现网上有非常多的黑脸琵鹭图像、影片、各种资料。他特别喜欢牠的嘴巴,除了形状,还因为:“牠的嘴巴不是完全黑色的,而是有些暗花纹,好像一条条虫互相紧扣,很细致。”
他的画作正在湿地公园展览。他曾到访湿地公园,却没有遇见黑脸琵鹭。他希望可以只隔着空气,与真实的黑脸琵鹭见上一面。3月,长了一身繁殖羽的黑脸琵鹭陆续飞离香港。记者把义工所述的黑脸琵鹭出没资讯转告他,希望人与鸟可在明年碰上一面。
他们一定会在香港碰面的。只要黑脸琵鹭仍在,而牠仍来香港。
黑脸琵鹭档案及其他统计资料:
上文节录自第104期《香港01》周报(2018年3月26日)《从300只到4000只 黑脸琵鹭的30年保育路》。
三十年前,黑脸琵鹭的保育路如何开始?请阅读故事上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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