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老人在内地.五】跨境安老好不好?地区工作者与老人对谈录

撰文: 黄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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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炯是深水埗富昌邨内的民协社区主任,邨内近半都是老人,阿伯阿婆在公园坐闷了,就到他的办事处坐一下,跟职员谈天打发时间,或帮李炯做一些劳动工作。李炯夫妇时时都上门探望年长居民,有时帮行动不便的老人送饭,有时帮独居老人洗厕所,拖拖地。这天,他找来邨内相熟的街坊田伯,二人在办事处里谈起跨境安老,田伯曾在广西工作十数年,谈着谈着也就说到内地生活的回忆与对跨境安老的忧虑。记者删减当中的对话,整理出地区工作的社工与香港长者对跨境安老的所思所感。文:黄雅婷 摄:罗君豪(此为香港老人在内地系列之五)

李:李炯田:田伯

(由于篇幅所限,下列对话经节录)

李:田伯,你理想的退休生活是怎样的?

田:我很向往田园生活,天天去唐公岭去种田,就是我的理想生活。我原本是做制衣的,55岁就退休了,这是一个很错的决定,不应该咁早退休的,当时以为退休好叹,后来才知自己是辛苦命,退了休两三个月后觉得无所事事,好无聊,于是就学人种田了,一种就种了十几年。

李:你年轻时为什么会到广西的制衣厂工作,当时的广西是什样的?

田:我中学毕业后便到制衣厂工作,学会了工厂的程序后,为了学之后做文书工作就到了尖沙咀的重庆大厦做阿差行,做斟茶递水洗厕所,直到20岁那年,父母与人联手在广西开设了一间工厂,我就去广西帮忙打理生意。

当时从深圳坐长途车到广东工作车程要八个小时,隔一两个星期才回香港一次。那时的广西跟香港差远了,是1970年代刚开放改革不久的中国,虽然社会有心迈向开放,但国民的思想并未开放—训练一个内地员工都很困难,因为工厂是一个工序连接另一个工序的,但当时的工人们总是偷懒,停晒手,谈笑吹水,令到工序落后,拖慢其他部门的生产力。那一些工人(叹气),连回针的概念都没有,检测的要求更加低得可怕,难听点说句,真是拎起手像一件衫就算。

李:你之后有没有再到过内地?

田:退休早期跟朋友到过内地旅行,现在我自己有田,心上有了寄托,也有了责任。然后是人的年纪一大,根本不会再想再过关去玩—虽然去上水落田和过关的车程几乎差不多,但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我去上水打理自己的田,知道自己边度可以去,边度有什么,如果累了可以早一点坐车回到深水埗;但通关到内地不一样,周围的路都陌生,又不知发生意外可以找谁,一整天带着警戒心是很累人的事,而且一过关到了关口,我就觉头晕。

李:在广西工作的回忆有没有影响到你对现在的大陆的看法?

田:有,但如果你问我爱国吗?我还是会答你,我爱,心底却是恨铁不成钢啊。然而老人家考虑跨境安老,当中很少涉及政治原因,反而跟生活信心和个人观感有关。像从前,内地未完全改革开放前,中国人基本上是很单纯善良的,虽然那时跟他们讲道理仿佛要吵架一样;但现在的大陆人不一样了,你跟他说话,他们完全听不进耳。再来是,我始终觉得在香港生活和在大陆生活有很大的距离。人们总是说内地的经济起飞,甚至超越香港很多很多……但内地总有一些东西比不上香港,像我在香港养老有政府提供公屋,没有了房屋的压力;一日三餐就更简单,我自己到上水的田摘几棵菜回家洗了,下锅炒一下已经够饱;最重要的是香港的医疗服务—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身体一出现毛病,按一按床头的平安钟就有白车载我们到医院去。可是内地呢?我们并没法享受这种服务,在香港无论几大的病也是先医人后计数的,内地不一样,内地医院㓥开咗你,还会拿着计数机先跟你计数。

李:嗯,我也认为跨境养老好视乎长者对内地有没有信心,加上现时国内和香港的物价指数愈拉愈近,如果在国内住,拿着政府津贴“广东计划”的千几元,根本不会够使。我认识一些年纪很大的长者,子女都在内地做生意,生活很优渥,但长者宁愿住在香港的单人公屋单位也不愿回内地去,因为在香港有生果金,医疗又有补贴,发生了意外会有机构派饭,但回到内地,没有户籍的老人基本上是没有社会福利的。

田:不止呢,我还听说在内地看大医院做手术,需要走后门、塞红包,有钱也未必有门路看医生。而且香港和内地不同的是,香港的生活得方便,24小时灯火通明。这不是我对内地有偏见,你看我们邨内整天都在派《文汇报》、《大公报》,排队那一班全是长者,我们对内地的认识,甚至国内起飞的程度,可能比许多香港人更要清楚。但我不愿回内地安老的另一原因是因为习惯了现时的生活和社交:朝早去吃早餐,在茶楼和其他阿伯嗌下交,扮一下欢喜怨家,真是乐趣来的。像我和X伯,公开咗啦,我们总是一边食早餐一边嗌交,哈哈—可是到了内地这样口臭,随时畀人扑湿了都未必出到来。各处乡村各处例,香港的相处方式和内地的社交模式完全不一样,教育和生活背景都不同。你问我,我当然是对内地无信心。

李:嗯,最近也有个熟悉的街坊跟我说,他的亲人在肇庆开了一间私人的老人院,是一个花园式一栋的安老院,叫我如果有街坊需要宿位可以转介到里面去,听说内地看准了香港人口老化问题,相信中港政府有日发展到钱跟人走,便在深圳、广东开设一些专门服务香港长者的老人院。我觉得香港的私院已经监管不善,如果延伸到了国内,情况你说恐不恐怖?

田:唉,我总觉得一个长者去到那里,会畀人当㓥猪咁㓥的。在内地住老人院好不好呢?我就未试过,唔知道,但我知道有几个街坊,他们把父母送了进去,过了几年还是“拎”返出来,宁可在新界租村屋给老人家住—我就觉得里面一定有一些问题。

李:还有,我觉得某部分长者不打算回去内地过退休生活,是因为政府的福利制度问题。想想看,现在香港的生果金是2,565元,到了大陆就只能有1,325元(“广东计划”),很快香港生果金又会增加至3,500几,两地老人津贴的差额愈来愈大,长者留在香港也是出于财政的考虑。另外,申请“广东计划”,长者就要放弃公屋,这等同于拆卸了长者的安全网—决定回乡安老就像要长者把原有的生活放在一个赌注上一样:如果长者到了内地,发生了严重的健康问题,需要回港医治,他们在香港就会无地方住,变相就要等院舍—你看看中央轮候册,想都不敢想。

田:我仲觉得去到那边会好闷。在香港落到楼可以看见熟悉的街道和小舖,闲时买支烟仔或是苹果咬下也见到熟悉的人事,但在内地就仿佛坐监一样,你不会敢走太远,而且近年深圳、广东的城市规划,我觉得……怎么说呢?发展是有了,但如果说要比香港做得好,内地需要从很多细节的地方上进行改善。例如地区的建筑和城市设计,上一次我到了广州的天河区,听说那里已是广州发展得最好的地区,可是我那次去了,以后都不想再去了,行到我脚都痛。中国的城市老远看去的确像一个城市,但人走了进去后,却会发现走得老远都转不进一个街口,这叫老人怎样去住?我不是建筑师,但我感觉内地的城市设计并没有一个整体的观念,而是局部的发展,结果就如我做制衣时那样:一个工序接一个工序,但完成了却拼不做一件衣服。

李:如果现时一定要你回内地住呢?

田: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㖞,哈哈,我当然怎样也不会回去,香港有屋住,有田耕,有好的医疗制度和亲人,好地地不会去内地住啰。

注:在《Quality of Life and Older People》一书中,作者John Bond和Lynne Corner认为,能让长者建立良好质素的生活环境主要因素有下列七项:一、与家庭成员有良好的关系;二、与社会与社区有紧密的接触;三、有健康的身体;四、有自主行动/活动的能力;五、有快乐、青春的心境;六、有足够基本需要的物质条件;七、有足够的支援及方便的生活环境。

上文节录自第102期《香港01》周报(2018年3月12日)《在那里歹活,不如在这里好死。长者跨境生活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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