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支援照顾模式|这场安老革命会延烧到居家养老吗?

撰文: 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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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101岁的婆婆患有脑退化症(或称认知障碍),三年前疫情期间,还跌断大腿骨,做过手术,活动能力大不如前。不过,文文一家没有放弃,在婆婆出院后,即安排她入住专门照顾脑退化症患者的耆智园。耆智园实行“自立支援”照顾模式,成功训练婆婆有脚力如厕、能坐着看电视,并且帮助婆婆增加食欲、补充营养,大大改善健康状况。婆婆已经返回家中安老,由文文和家人奉行“自立支援”的理念照顾她。

特约撰稿员:董秀生

“自立支援照顾”强调透过照顾协助长者提升自主能力。(资料图片)

从“帮他做”转为“让他做”

基督教家庭服务中心 (CFSC)服务总监杨霭珊表示:“‘自立支援’是照顾概念的转变,减低不必要的失能及失能时间,让长者做自己能做的事,回归生活,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感和尊严,并且敢做、敢想!”他们于2017年从台湾引入相关理念,并邀请台湾业界进行内部培训,让院舍员工掌握技巧,再为社区中的照顾者提供培训班。现时,CFSC已培训超过400人,文文也上过他们的课,而全港约有1,000人接受过“自立支援”的培训。

自立支援照顾模式主张“不约束、不卧床、不尿片”(“三不”),提倡“饮水、食物、运动要充足,要正常排便”(“四要”),关键在于解决长者大多数的日常生活活动功能(Activities of Daily Living, ADL),从而提升生活品质。照顾形式则从“帮他做”转为“让他做”,尽量让老友记维持自理能力,例如把“喂饭”改为协助老友记自己进食。

CFSC设有由被照顾者家属组成的家属会,从中介绍自立支援的概念,也会因应个案进行个别辅导,包括戒尿片、多喝水等。家属普遍反应不俗,也会尽量配合要求,甚至帮助发掘被照顾者的兴趣嗜好,支持老友记做一些尚能做到的事。院舍也会教老友记知道什么时候是“尿急”,且要懂得“忍尿”,并能自己走到厕所解决和善后,并将这种能力融入生活。照顾者一般先帮老友记找出进行如厕训练的动机,例如有位老友记想和太太一起逛街,院舍便和他订立目标,就此进行两三个月的如厕训练,当太太准备和他到附近逛街时,照顾员还会指导他们最近的公厕位置在哪里,方便他们成功达到目标,获取满足感。

自立支援被视作“院舍革命”,但在香港并不普及,类似文文这样在家庭中采用的并不常见。杨霭珊认为,居家养老实行自立支援十分值得推广,因尚在家中养老的,多数能力较好,各种训练都较易实行。在人手比例上,居家照顾者与被照顾者的比例起码是1:1,甚至更多人手,如文文家就达到4:1,可以照顾周到,而院舍一般要1:20。家居环境更加以生活为本,弹性较大,又有亲人相伴,不似院舍只跟流程,老友记通常也更加惬意。

不过,“自立支援”必须得到家属和佣人等家庭照顾者的支持,但社福机构较难控制相关成效,因为他们只有在提供上门服务时才会与家属和被照顾者见面,又或在日间中心才有接触。另外,家居环境也有限制,例如如厕训练,若在繁忙时间进行,就会阻碍上班上学的家人,从而带来争拗。CFSC的家属会和日间中心会向家庭照顾者传援技巧,例如选择适当时间进行训练,又或若担心老友记自行进食会弄脏地方,可在地上铺报纸。

文文表示,同路人中,采取自立支援的家庭并不多,因为这需要整个家庭一起合作,例如要求工人姐姐照顾婆婆时让她自己进食,不要喂食。她会先跟姐姐说好,最重要的是照顾婆婆,其他的事可以放下不做,这样姐姐就可花时间在婆婆身上。

文文101岁的婆婆患有脑退化症(或称认知障碍),跌伤后身体大不如前,幸而家人没有放弃,安排她入住采用“自立支援”照顾模式的院舍,大大改善健康状况。(受访者提供)

“三不”、“四要”都可灵活变通

“三不”、“四要”,文文一家都尽量做到。他们起初为了安全起见,习惯用大班椅围住婆婆,以防她跌倒,但后来认识到,这会限制婆婆的活动范围,是一种约束,违反自立支援的原则,也并不是理想的防跌方法,故此改用助行架(walker)给婆婆傍身。爸爸还别出心裁,为婆婆的助行架加上一条木板,给她坐着看电视时放水杯等杂物。“防跌应穿保护裤、吃钙片、吸收蛋白质、打补骨针,最重要的是练习走动和平衡力。”文文补充。

不过,也不能一成不变。由于婆婆有失禁问题,不可能做到“零尿片”,但会尽量选择舒适的尿片给婆婆。文文从课程中了解到体验被照顾者感受的重要,故此,往往会亲身试用尿片才给婆婆穿。他们又每隔两个小时让婆婆上一次厕所,让她养成习惯,维持上厕所的能力。

杨霭珊指出,“三不”主要是因为约束、尿片、卧床妨碍老友记做他们想做的事。例如老友记因穿着尿片,不敢和家人一起到处去,减少了外出的机会。但是,如果是不能逆转的失能,例如有些长者机能性失禁,就不回避尿片。“三不”主要是为了维护老友记的尊严,并且减低不必要的失能。有些老友记本身未丧失机能,只因倚赖尿片,逐渐失去如厕的能力,就很不理想,故要戒尿片。如若老友记因为自身安全感问题要穿尿片,也不会强迫。

婆婆有时晚上会撕尿片,故此偶尔也要出动特制服装来约束她,防止她把手伸进衣服里碰到尿片。很快地,婆婆就忘记撕尿片这回事,可以穿回普通睡衣。不过,他们选择特制服装时却很讲究。文文展示了一款墨绿色的连身裤,质地很厚很硬,颜色也较深沉,婆婆一见到就不肯穿,文文因而特制薄款连身裤,质地轻软舒适,且有鲜艳的花色,婆婆就很乐意穿。

CFSC举办的自立支援训练课程,学员尝试体验被照顾长者的 感受。(受访者提供)

关键是让长者过想过的生活

杨霭珊表示,社福机构照顾老友记会有一套个人照顾计划。以往计划只涉及三高控制、上下肢能力等方面,纵有复健计划,但却止于身体机能的恢复,没有融入他们的生活。现在,按照自立支援理念,这个计划就变成一个改变老友记生活的计划,以达成老友记心愿,订出生活的目标,例如与家人逛街、自己冲凉等等。有位老友记中风后,要训练说话,若在以往,只会由言语治疗师训练他的说话功能,但现在,就会给予他责任和角色,让他每天早餐时间为院友报日期、天气和菜单。

在家实行自立支援,本来也可与被照顾者一起拟订计划,然而,像文文婆婆这样只活在自己开心小世界的中度脑退化症患者,并不知道家人采用自立支援模式照顾她,已不可能参与订立任何计划,只由身邉的人竭力守护她的开心小世界。对她来说,所谓自主,就是保持自己进食,可以作出适量的选择,并且感到开心,家人就以此为原则照顾婆婆。

饮食对于爱吃的婆婆来说是很大的乐趣,家人都尽量满足她。婆婆有不同尺寸的胶匙,让她可小口小口进食,并且不会烫着。婆婆的食物都是家人安排的,但婆婆仍可以选择吃这个或那个,家人还会刻意把婆婆喜欢的食物放远一点,让婆婆伸手拿取,增加活动的机会。平时,家人又会在酒楼餐厅收集一些菜单,供婆婆玩游戏用。

喝水可提升身体功能,为了鼓励婆婆喝水,文文常和婆婆一起干杯。文文又添置漏斗形胶杯,令婆婆不必头擡得太高已可喝完整杯水,这个杯可插饮管,颜色则采用婆婆喜欢的黄色,让婆婆认得,望见就会记得饮水,所以就算入院,文文都会带着这个杯给婆婆使用。

为了让婆婆多运动,文文常陪她在住所附近散步,又会到玩具店、复康店买各种玩具和用品,例如踩车机、乒乓球机。他们家有个百宝箱,专门摆放婆婆的玩具。自立支援讲求探究被照顾者的过往经历,从中探索他们的兴趣。婆婆本是一名家庭主妇,对于家务十分熟悉,故此,家人给她安排的活动,如折袜、摘芽菜、扣钮等,都由此出发。婆婆又喜欢打麻雀,故此,也有一副小型麻雀给她玩。她年轻时的艰苦,让她知道金钱的重要,每天早上数利是,也令她感到心满意足。

自立支援主张尊重被照顾者的意愿,不勉强他们做不喜欢的事。有时,婆婆心情不好,或感到不舒服,不愿活动,家人通常也不会勉强她。例如,是时候上厕所,她却不愿动,叫了一次两次都不听,这时,家人就会暂时搁置,等十多分钟后再叫她,通常都可凑效,因为她现时是金鱼记忆,隔一阵子,就会忘记发生过的事,家人正好可利用她这个特点。在进行活动前,家人通常都会视乎婆婆的感受是否配合,或人手够不够,灵活弹性地采取行动。

为了让婆婆多运动,文文常陪她在住所附近散步。(受访者提供)

院舍成本不变成效明显改善

婆婆主要是居家养老,但NGO的日间中心也帮了不少忙,让家人有喘息的时间。现时婆婆每周一至六上午九时至下午二时,都会上日间中心。这间日间中心并没有标明自立支援,但不约束、不捆绑,每两小时上一次厕所,实际上奉行的正是自立支援。

院舍地方较大,资源较充足,可选用较好的设备,很多产品也以院舍为销售目标,例如,婆婆有时双脚没力气,去厕所要四、五个人扶行,人手不足下,根本做不到,于是院舍就添置了扶抱机,只须两个护理员就可运作,还可锻炼使用者的肌力,但这种仪器家中就没有空间摆放了,而且对于家庭来说也比较昂贵。不过,杨霭珊表示,复健机器虽对老友记有吸引力,但即使未能负担仍有其他训练方法,最重要的是激发老友记的动机,找到生活的乐趣。

CFSC的院舍实行自立支援后,没有大量添置器材,也没有增聘或缩减人手,故此开支基本与以往差不多。其实,在自立支援模式下,员工的工作量应该和以往差不多,他们带院友如厕或监督进食的工作会增加,但相比换片及喂食,都较为轻松,故照顾者有机会多和他们聊天,了解他们想些什么,令照顾更具建设性和质素。另外,老友记参与院舍事务,例如摘菜,也照样要有照顾员在场,并不会减少工作。而老友记的问题都是周而复始,状态有起伏变化,可能这阵子戒了片,迟些又需要尿片,相关工作不会完全停止。

杨霭珊希望政府推动自立支援概念的普及。(受访者提供)

香港自立支援才刚起步

日本和台湾都将自立支援纳入政府政策。台湾设有评级机制,实行自立支援的机构评分高些,资助也会多些,这就可鼓励机构实行自立支援。香港的NGO也接受政府资助,但只是定额资助,不是透过资助额来作为监管手段。另外,其他机构也会采取自立支援以外的模式,政府鼓吹自由放任,无意将自立支援定为一尊,故此不会实施像日、台那样的政策。

在香港推广自立支援,主要靠NGO机构的品牌建设。CFSC就有意进行品牌建设,他们举办分享会、会议、讲座及网上活动,邀请日、台专家,做了大量工作,希望将相关理念向初老推广,透过长者地区中心、长者邻舍中心、护士学校等,介绍相关理念。

相较于日、台,香港推动自立支援没有那么容易,一来没有政府政策推动,二来环境方面,香港地方较狭窄,院舍实行自立支援也有限制,例如台湾评估老友记能力时,要计算他们能走多少米,但香港的院舍根本走不到多少米,可能就要义工带老友记到附近逛,故此要吸纳更多义工。又如日本的院舍,所有老友记都可不尿片,因每个人的床边就有便椅,但以香港的环境根本做不到。

杨霭珊希望政府推动自立支援概念的普及,社会福利署曾经找CFSC开班传授有关自立支援的知识,但仍需在资源配套上给予支持,例如设立基金供院舍发掘乐龄科技,帮助老友记复健或改善吞咽能力等。她又建议政府将自立支援纳入资历架构,让接受自立支援培训的前线员工可以得到认可,晋升某个职级,而这要不断开培训班,需要有足够的导师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