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田科技城|“发展创科”和“湿地保育”之间 香港只能二选一?
城市规划委员会(城规会)于6月28日召开为期四日的会议,讨论特区政府就新田科技城填塘和发展而修订的草图。根据城规会文件,有效陈述中有九成为反对意见。粤港澳三地多间环保团体在会议前夕举办记者会,指出新田科技城涉嫌违反至少五项国家和粤港澳大湾区生态保育方针,并联合致函城规会,促请委员切勿草率通过港府提出的修订。至于支持科技城建设的声音,往往强调创科发展的需要,并重申推动香港成为“国际创科中心”,符合国家“十四五”规划对香港的期望。那么,在“发展创科”和“生态优先”的香港任务和国家政策之间,香港到底应该如何取得平衡?
规划被指违背国家保育方针
2021年发表的《北部都会区发展策略》提出“新田科技城”项目,冀能成为创科发展集群的枢纽,与毗邻的深圳科创园区产生协同效应。2024年5月17日,环保署宣布有条件批准新田科技城环境影响评估报告,结果引发诸多争议,甚至被环团称为“史上最差环评” 。
在城规会会议前两日,来自粤港澳三地的环保团体举办记者会,指出新田科技城涉嫌违反至少五项国家和大湾区生态保育方针,严重威胁大湾区内仅余一幅完整及相连的湿地,恐成相关政策出台以来,区内最坏的湿地发展先例。这些保育方针包括国家的生态优先原则,国家“十四五”规划提出的加强保护湿地,以及《湿地保护法》、《粤港澳大湾区规划发展纲要》和《深圳湾(后海湾)湿地保育合作框架安排》提及的相关规划。环团亦于当日致函城规会,促请委员勿草率通过港府提出的修订,杜绝填塘对大湾区造成的破坏。
前任香港天文台长、香港观鸟会荣誉会长林超英亦多次撰文和接受传媒采访,强烈表达对新田科技城项目的反对。他指出:“米埔内后海湾拉姆萨尔湿地是大湾区以至全国久负盛名的国际级重要湿地,是国家保护湿地事业的国际品牌。伤害米埔内后海湾拉姆萨尔湿地,会令国家在国际上丢失颜面,香港负不起这个责任。”
当“创科发展”遇上“生态保育”
在城规会会议上,多名立法会议员和科技协会代表支持新田科技城的建设,认为有利于推动香港创科发展,提供土地配套、就业机会和创新空间。支持者同样援引国家政策,如国家“十四五”规划支持香港发展为国际创科中心,而新田科技城可以提供科创研发所需的土地,并可以配合新建住宅用地打造“15分钟生活圈”,带动北区的就业和发展。
不过,有城规会委员对于发展创科的合理性提出质疑:“究竟这个新田填补了多少需要或者至少未来20年?否则我们城规会每次听到创科就放行,不敢不放行,但‘十四五’规划可放行多少次?是否所有项目有‘创科’两个字就是金牌?”
在前述环团记者会上,广州珠湾的生态环境研究中心研究主管陆先生也批评:“政府号称‘北部都会区’是‘深港融合’的政治正确,但其实只是港府的‘选择性正确’,并非真正在执行中央政府对于香港发挥带头作用的期望。”他还指出,大湾区已有城市为了生态保护而调整规划。例如深港西部快线连接的深圳西丽高铁站,原建设计划会占用约123公顷的塘朗山郊野公园,需要砍伐五万多棵树木,并且占用国家保护动物豹猫的栖息地。环评收到500多名市民的反对意见,最终政府更改路线规划,不再占用郊野公园土地。
谁是鸡毛,谁是令箭?
无论是“保育派”还是“发展派”,似乎都能找到国家政策支持的证据。环团所引用的国家政策文件清晰指出“严格控制占用湿地”、“严格围填海管控”、“开展滨海湿地跨境联合保护”;国家发改委于6月24日发布的《候鸟迁飞通道保护修覆中国行动计划2023-2024》更提出,2023年要将90%的候鸟迁飞通道关键栖息地纳入有效保护范围。然而,新田科技城的发展建议所占用的湿地范围,正是超过205种雀鸟物种的觅食和栖息之所。
渔农自然护理署(渔护署)在城规会会议上表示,一直与内地就环境保育问题保持密切沟通,年初曾与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沟通,当时对方未有提出异议。此外,署方亦于去年1月与深圳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签署关于深圳湾(后海湾)湿地保育合作框架安排,就米埔内后海湾拉姆萨尔湿地及广东内伶仃岛福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建立姊妹保护网络。
那么,内地环保团体能否通过向内地政府申诉的方式,要求厘清国家对于湿地保育方面的规定,并与香港政府沟通发展规划的修订?对此,陆先生在记者会上无奈地表示,要让内地政府与香港进行磋商存在难度,因为在具体的部门职责上,新田科技城的建设不归于内地政府管辖;他估计,也许可以通过深港两地的合作协议、政府会议去表达意见。
区隔思维窒碍跨境生态治理
跨境生态治理确实受到行政管辖权的重重制约,“一国两制”之下尤其不易,但生态影响并不会因为边境线而消失。澳门生态股长关学然在记者会上讲述了澳门湿地保育失败的案例,希望对香港有所警示:“生态保育没有地域的界线,雀鸟们不会区分这里是香港、这里是澳门,而是整个区域都是它们利用的空间。如果每个地区都想着之后再去补偿,就像澳门这样,已经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事情,环境被破坏了,不会回到以前了。”
可惜的是,特区政府未能破除区隔思维,没有意识到跨境治理生态环境的必要性。渔护署声称与内地保持密切交流,但关注保育的团体及个人都无从得知交流的细节和进展;对于大众所关注的破坏湿地、影响的问题,特区政府的重点也并非是修订和证明方案能够避免影响和破坏,而是以内地政府的“没有异议”来证明方案的合理性。退一步说,即使内地政府对项目没有异议,但如果破坏了生态环境,未来同样会影响香港北区的环境和发展。
与其“揣摩上意”,不如完善决策
2021年12月13日,广东省纪委发布“广州市大规模迁移砍伐树木事件问责情况通报”文件,宣布对10名领导干部严肃问责,包括广州市副市长在内的五位官员遭到免职。文件又明确指出,大规模迁移砍伐城市树木是典型的“破坏性建设”行为。广州从2020年底开始砍伐约3,000棵榕树,引发民间舆论的不满,媒体亦多次进行报导,但都难以阻止砍树的进程。讽刺的是,广州砍伐榕树的决定本意竟是为了“建设市容”,以配合“道路绿化品质提升”和“城市公园改造提升”等工程,但最终因为过度砍伐而草率收尾。
多个消息来源称,这次官场动荡是因为砍伐榕树有违中共总书记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所致,坊间声音也认为官员受罚原因是未能成功“揣摩上意”。但究其本质,问题在于官员的决策没有遵循科学和民主的原则——榕树不仅是广州生态环境中的重要树木,也长期被视为广州市民的“集体回忆”,理应征求各领域专业人士及广大市民的意见;其次,当局公布决策前未有做好公开听证和咨询,市民普遍感觉不被尊重,对砍树一事便更为反感。
如何破解二选一难题
在香港新田科技城的发展上,环保团体之所以祭出国家保育方针和政策文件,作为反对项目的理由,也是因为之前的意见没有充分得到回应。特区政府自公布新一份新田科技城规划以来,对于占用湿地始终解释为“创科需要”,却没有积极证明为何必须占用这些湿地,以及为何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对于环保人士提出的担忧,当局也只是承诺会建立湿地保育公园、生态特色不会改变云云,无法给出更有力的保障。难道说,只有当“发展创科”的香港任务遭遇“生态优先”的国家方针的挑战,才有机会抛开“政治正确”?
上文提到的深圳西丽高铁站路线改建,可为解决新田科技城争议带来一些启发。2020年4月,深圳西丽高铁站路线规划公布之初,反对意见同样遭受质疑,有主张建设专家和铁路方面代表甚至警告:“你们再为生态环保而蹉跎,深圳就要错过高铁枢纽了!”然而,三年来经过多方的磋商协调,深圳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于2023年4月公布新一份草案,选址改为已经开发的深圳北动车所,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对生态可能造成的破坏。由此可见,“发展”和“保育”并非只能二选一,但需要决策者听取多方意见,耐心与各方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