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兵:浅说民初文人对武林的攻击
上星期日的【武备志】,讲述了鲁迅与武林的一点瓜葛。其实在二、三十年代的动荡时局下,文武间那条径渭分明的分界线,早就出现了裂缝。也许是出于民族愿景、也许是为了擡高自己声望,文人指责武事,武人批判文艺,在一个世纪前根本毫不新鲜。
由“因是子”谈起
潮流兴讲KOL(Key Opinion Leader),然而这却不是网络世代的专利。民国初年,时局动荡,各类报刊杂志乘势而起,既向国人介绍救国思想,亦令各类文化专才获得发言空间。武术家、气功师甚至玄学家,都成了其时热门的KOL。当中有位署名“因是子”的气功家,在1914年出版了一部《因是子静坐法》,介绍静坐健身之道。几年后,这位“因是子”又借鉴佛教天台宗的止观法,写成了《因是子静坐法续篇》。两部书甫一面世便大受欢迎,先后被重版数十次,社会上顿时刮起了一阵“静坐热”。
这位“因是子”先生,其实就是著名的佛学家蒋维乔教授(1872年—1958年)。据他自己介绍 ,他“自幼多病,身体消瘦骨立,梦遗、头晕、目眩、耳鸣、夜间盗汗,种种征象,不一而足”。虽然“常常请医生诊治服药,然一点效验也没有”。于是乎他转而求助中医,并开始按照医书《医方集解》上的道家“小周天”方法锻炼身体,最后居然不药而。及至廿八岁,他又因感染肺疾关系而吐血不止,结果迫使他下定决心,“屏除一切药物,隔绝妻孥,独自一人,别居静室,谢绝世事,继续行持静坐功夫”。如是者经过三个月,他感觉每次入坐之时都会有股热力上达头顶,身体像换了一个般,“非但种种毛病一朝痊愈,而且步履轻健。一举足能走数十里,也不觉疲乏”。
由于蒋维乔曾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长,后又在北洋政府教育部担当参事,他的研究极具影响力,不仅使静坐养生成为社会风尚,连带丹道、禅修、传统武术等牵涉内气的古典运动都备受推崇。但就在此时,坊间一批学生与知识份子开始对此风气表示不满,一位自号“二十八画生”的年青学生便率先公开刊登文章抨击。
拳术与拳匪
星期日谈论鲁迅时提到,鲁迅认为宣扬“新武术”,就是“把‘九天玄女传与轩辕黄帝,轩辕黄帝传与尼姑’的老方法”重新包装。显而易见,在他眼中,传统武术都是充斥宗教迷信的糟粕,完全不符合运动科学原则。这点亦同样见诸于“二十八画生”的抨击当中。“二十八画生”在“体育之研究”一文里写道:“人者,有理性的动物也,则动必有道”,但“近有因是子者,言静坐法,自诩其法之神,而鄙运动者之自损其体”,按“愚拙之见,天地盖惟有动而已”。
从实用层面讲,尽管精武会陈铁生等国术大家以亲身经验为证,阐明传统武术兼具健身与技击两种功效,更能训练士兵在战场上抵御外敌,故是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然而,鲁迅等人则继续从“现代思维”出发,指出“现在打仗,总用枪炮”,因此拳术用途根本有限。
即便拳术确实对身心有益,亦无须花全国之力去推行甚么“新武术”或搞甚么“中华武士会”(北方最具影响力的武术组织,与南方的精武体育会同等),只须让民间有兴趣之士自行学习便可。迫令全国青年学生学习拳术,或夸大武术的作用至“保家卫国”层面,他说:“这件事从前已经试过一次,在一千九百年。可惜那一回真是名誉的完全失败了(意指八国联军一役)”。
拳术与拳匪,终究不能在文人笔下分家。
为批判而批判
自晚年开始,鲁迅对传统武术的态度亦呈软化,在《作文秘诀》一文中,他写道:“拳师教徒弟是留一手的,伯他学会了就要打死自己,好让他称雄……遇到有状元瘾的人们,做教师就危险,拳棒教完,往往免不了被打倒,而这位新拳师来教徒第时,即以他的先生和自己为前车之鉴,就一定留一手,甚而至于三四手,于是拳术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段话一方面是用来讽刺中国人“保守藏私”的歪风,一方面亦反映出鲁迅多少对武术传承产生了体恤之情,事实上他批评的现象确实广泛存在于武术界。即便是放在今天的时空,这篇文章依然甚具启发性。
结语
正如星期日的Post所言,提起这些并不是写名人轶事或拿他们作谈资。恰恰相反,是要透过武术来窥探其时的社会面貌,并从中窥探“进步文人”间存在的盲点。的确,他们曾为改革中国文化不遗余力,而他们批判的内容亦著实具备时代价值。然而不能忽略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亦走上过一条偏激、主观的道路,例如把“拳术”等同“拳匪”、“修丹”等同“内家拳”之类。毕竟大师都是人,不可能事事完美。这点相信亦同样适用于武术界。
话说回来,其时社会百花齐放,既然有批评国术的文人,支持国术的当然亦不乏人才。是次文章略略渗杂了另一方的人物,有机会再向大家详细介绍吧!
参考资料:
王广西,2013年,《功夫—中国武术文化》。台湾。知书房出版社
百度孙禄堂吧,《鲁迅和武术、气功—少为人知的重要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