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32.专访|国安法下续传承六四 林洋𬭎:传承真相责任更大

撰文: 吴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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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4日,林洋𬭎站在维园烛光晚会的大台,声嘶力竭地诉说他当年在天安门广场的亲身经历,内地学生冒死护送他离开人民英雄纪念碑、三轮车伯伯护送他到机场等章节,泪水混和在维园烛海之中。4年过去,香港政治环境天翻地覆,《国安法》去年在港实施、政府以疫情为由再禁六四集会,维园烛光不复再,如何在新时代传承六四,成为公民社会探讨的一大议题。
林洋𬭎接受《香港01》访问时明言,对本港政治前景非常悲观,认为最恶劣的情况还未到,但即使如此,传承六四真相的责任反而变得更大,“关键系如果大家觉得六四嘅价值好重要,每个人就要默默去做(传承) ,迟下如果(公开)唔讲得,我哋咪私底下讲啰,所谓‘地上本来没有路’,就系咁嚟…...微微细细、聚沙成塔咁慢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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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学生绝食最震撼 难忘内地学生舍命相救

1989年,当时只有22岁的林洋𬭎担任学联代表会主席,他在5月13日抵达北京,到达天安门广场一刻,数百名学生无限期绝食的情景,“令我最震撼嘅系,当时北京学生本身就系天之骄子,只要不作声,就系社会既得利益者,前途、荣华富贵乜都有,但佢哋唔单止押上前途,仲押上生命…...呢个系爱国运动,如果唔系基于对国家嘅深爱,系唔会牺性自己前途同生命,几百个人一齐无限期绝食,当时系好深刻。”

“呢个系一个好痛苦嘅经历”,林洋𬭎以这句话形容当年在北京经历的一切。6月4日凌晨2时,他亲手救起一名被枪击的工人,这名中枪的工人软作一团,鲜血从背部像水柱般流出,他把这名工人擡到天安门广场北面,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军队入城。

随后他与其他学生撤出天安门,回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他忆述当时是凌晨4时40分,广场的灯已熄灭,五至六名穿上迷彩服的解放军土兵冲过来,当时他坐在纪念碑的顶层,距离他只有4、5米,“佢哋拎住冲锋枪,我一定必死无疑,当时亦嚟唔切反应”。此时,林洋𬭎身边的5至6名内地同学,用身体紧密地把他围著,推他离开人民记念碑,一边走一边哭著说:“小强,你们香港人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你们要活着回去,把这一切告诉全世界。”

2017年6月4日,林洋𬭎站在维园烛光晚会的大台,声嘶力竭地诉说他当年在天安门广场的亲身经历。(资料图片/黄永俊摄)

毋忘内地学生托付 每次说起也痛苦

这句话铭记在林洋𬭎的心中,32年来,林洋𬭎依旧对所有六四访问、讲座邀请来者不拒,即使工作有多忙碌,亦会抽空受访,重新讲述当年在天安门广场的亲身经历,即使重复讲过无数次,但记忆依然痛苦,“头先我讲清场𠮶一刹那,我已经讲过无数次,但记起都好痛苦…...痛苦在于北京民众为咗自己嘅理想、保护学生而牺牲,当时佢哋即使几愤怒,但都只有呢个咁卑微嘅要求,就系要我帮佢哋保存真相。对我嚟讲,系一个好重要嘅使命,三轮车伯伯用生命保护我去机场,目的就系希望我哋将真相保存。”

从北京返港后,林洋𬭎意志消沉,不愿见任何人,不想看新闻,每天在学联睡到下午两、三点,找不到人生目标,有一段时间曾怀疑自己患上抑郁,如今每次谈起当年的经历,自言感性的他也不时哽咽,即使伤痛、揪心,他仍铭记着每一名在北京看过的面容,“我铭记用自己方式抗争、牺牲嘅人,任何时候我都可以记起佢哋嘅面容、牺牲,感受到佢哋嘅痛苦。”

林洋𬭎日前接受《香港01》访问,明言对本港政治前景感到非常悲观,更认为最恶劣的情况还未到。(卢翊铭摄)

吁不同人在各自岗位 “有智慧地默默地去做”

《国安法》去年6月在港实施,政治空间萎缩,警方再次以疫情为由禁止六四烛光晚会举行,支联会本欲于六四纪念馆举办“流水式”悼念仪式,食环署日前上门“查牌”,指场地涉违反娱乐场所牌照规定;支联会的五大纲领亦被指违反《国安法》,今年“六四”变得更为敏感。

在政治低气压下,如何把六四继续承传下去?林洋𬭎忆述,九十年代出席烛光晚会的人数逐年递减,九十年代中只有五至七万人参与,笑言:“得返我哋呢啲大叔坐喺台下”;到2009年,参与烛光晚会的人数慢慢增加,当中很多年轻人,不少“廿岁未出头”,林洋𬭎认为正正因为他们年复一年,不断作出历史见证,成功把六四传承到一代又一代,“我哋年复一年、唔怕有几辛苦、唔计有几多人听,我哋都去做历史见证,好多律师、教师、社工、记者做好多工作,我哋唔好低估传承历史真相嘅重要性,好多人都喺自己嘅岗位,有智慧地默默地去做。”

林洋𬭎坦言,在《国安法》下的香港,不同人也会不同考虑,他亦会考虑到自己有家室,但强调即使政治空间变小,他仍会如常承传六四。(卢翊铭摄)

悼念地方非最重要 关键是保留事实

林洋𬭎坦言,在《国安法》下的香港,不同人有不同考虑,他亦会考虑到自己有家室,但强调即使政治空间变小,他仍会如常传承六四。他认为倘若六四烛光晚会日后不能再办,必然对六四传承工作有影响,但认为众人应秉持“做到几多就继续做”的心态,继续把工作做好,“一定有影响,香港嘅情况未差到好似捷克(布拉格之春)、台湾二二八事件,人哋都可以做到(承传真相),我哋唔会做唔到。系咪难啲做到?会!(教协)张锐辉都话唔敢上堂讲,支联会都话唔搞(晚会),空间细咗唔代表唔做,做到几多就继续做,起码我依家仲可以同你讲,仲可以同朋友讲,开seminar讲都仲得!”

他认为,市民不一定要到维园悼念,认为在哪里悼念不是关键,关键是能够达致保留事实、传承八九民运价值的目的。

林洋𬭎指,纵然政治环境每况愈下,传承六四真相的责任就变得更大,因对前景悲观与是否继续传承是两回事,过去亦不是因为对前景感到乐观而坚持,“关键系如果大家觉得六四嘅价值好重要,每个人就要默默去做(传承) ,迟下如果(公开)唔讲得,我哋咪私底下讲啰,所谓‘地上本来没有路’,就系咁嚟…微微细细、聚沙成塔咁慢慢做”。

林洋𬭎接受《香港01》访问,谈及当年在北京天安门的经历,及对如何承传六四的看法。(卢翊铭摄)

本土、“老鬼”大和解 两代人因政局“此消彼长”

本土派于雨伞运动前后崛起,曾批评支联会六四集会”行礼如仪”,指国内所发生过的事与他们无关,又认为香港未有民主普选,谈何“建设民主中国”,本土派与传统泛民水火不容,甚至曾有本土派人士到烛光晚会抢咪“拆大台”。可是,随著两年前反修例运动爆发,不少昔日反对支联会“五大纲领”的年青人亦认为,悼念六四是有必要的,认为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下,是时候放下过往世代和派系间的分歧。

对于这个年代“和解”,林洋𬭎认为,年老一代与年轻人拉近是缘于此消彼长,指年青一代正经历一个“全方面打压”时代,“多咗明白当年受压迫嘅北京民众,唔再以一个‘关我鬼事’嘅态度去睇六四,令两代人睇同一件事嘅角度贴近咗”。他慨叹,数年前本土派能够批评他们这些“老人家”行礼如仪,正正反映当时政治环境十分宽容,今天两代人走近,正正反映“打压铺天盖地”,令所有人只能瑟缩一起。

每年6月3日晚上8时,林洋𬭎会与战友陈清华到中联办外悼念六四死难者。在《国安法》实施后的首个六四,他表明会如常到场悼念,如有被捕风险,他便会离开,“今年应该要去挂,只系悼念死难嘅人,悼念唔驶拉挂?如果佢话要拉,我哋咪走啰,国家咁强大,系咪三、两人悼念死难者都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