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十年回首 陈志全:不会自称激进派 参政因泛民做得不够好

撰文: 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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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法会任期延长至少一年,民主派因去留问题闹得热哄哄,昨日(29日)公布的民调显示,主张去留皆不过半,14名议员连同梁耀忠经政治判断后决定留任。众多议员中,人民力量陈志全(慢必)是少数一早表明不会留任的一员,但他一向对主留派“留一手”不出恶语。今日(9月30日)是慢必任期最后一天,《香港01》记者较早前专访他,畅谈八年议会生涯,以及十年从政之路。
由最初组建选民力量,至后来的人民力量,陈志全明言,从政并非基于任何计算,而是眼见当时的泛民主派表现令人失望,于是投入政治,并在机缘巧合之下亲身参选。回顾8年的议会生涯,他自问“议会份内事都已做好”。谈到议会抗争,陈志全表示从来不会标签自己为激进派,因为“激进”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源于民主派长期抗争无效,他认为人民力量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做当刻他们认为最适当的事”。
作为首名公开同志性倾向的立法会议员,陈志全坦言最大遗憾在于性小众权益进展极缓慢,连性倾向歧视立法都遥遥无期。未来“暂别”议会一年期间,他希望专注经营网上平台,拍摄更多具资讯性、有流传价值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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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只想搭“民主顺风车” 2010年创“选民力量”为起点

访问进行之时,陈志全仍在办公室收拾藏书和杂物,房间颇为凌乱,仍有相当多物品未收拾,大概这亦是近年香港政局的写照——所有事来得太急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陈志全提到,参政其实也是一件很“突然”的事,自言原本不算政治活跃,只会参与六四晚会、七一游行等,觉得搭“民主顺风车”也不错,别人推动改革,自己坐享其成。慢必在政坛的起点,源于不满民主党于2010年政改方案投赞成票,同年9月与一众友好创建“选民力量”,决意于翌年区议会选举狙击民主党(刻意与民主党同区竞选,旨在要后者败选),因他觉得当时泛民政党做得不够好,而且有相当多选民对民主党转軚支持政改感到失望。

他又记得,“票债票偿”这个口号是自己想出来的:“当时党友问起,记者会后方背景用什么布置,我想到,大耳窿讨债时会拿喷漆喷‘欠债还钱’四个大字,于是我们也学起来,用‘票债票偿’,之后大家都用。”他指,当时人民力量狙击民主党的行为,放在今日一定被批评“鎅票”,但站在当日的时空,有相当一部分选民认为,违背当初的选举承诺,比建制派更为“可恶”。“你批评他们(民主党)都只是一次起两次止,又没有后果,他们是不会改变的。民主制度的内涵就是‘你对他不满,有得换人’,但如果没有选择,(民主派)都是会继续(沉沦)。”

往后的发展大家都知道:选民力量与社民连分裂出来的黄毓民、陈伟业等人合流,于2011年成立人民力量,旨在于同年底区选狙击民主党。翌年立法会选举,人力赢得3席,包括陈志全,但后来黄毓民退出人力,成为本土派“开荒牛”之一,2016年后,人力在议会内只剩下陈志全一人。

慢必的办公室门口,放有一张2012年立法会选举宣传单张。(林剑摄)

谈激进派:不会自称激进 只做“合理”的事

于慢必执拾期间,记者留意到办公室门口的单张:8年前陈志全伙拍袁弥明出选新界东,当时人民力量仍是被视为最“激进”的政团。海报的两旁,有当时人民力量两名立法会议员黄毓民和陈伟业。如了解民主派板块变动的历史,或会感到唏嘘。

谈到人力,陈志全坦言很多人觉得人民力量等同激进,但个人从未以激进派自居:“激进派是一个相对的问题,以前传统泛民是温和派,我们相对会做议会抗争,就被叫作激进派;在以前,议会内讲句粗口都被当成激进,现在(讲粗口)已不是新闻。但你问我,我们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未算激进,我只觉得是‘合理’,坐以待毙才是不合理,所以我才要走出来,做当刻最适合的事。”他又忆述:“有些朋友形容,我就像‘恶人谷内的书生’。”亦即在激进政团中,扮演较斯文的角色,不会恶形恶相。

曾被称“恶人谷内的书生”

慢必表示,议员在议会内如何抗争,从来视乎当刻的需要和主题,正如黄毓民于2008年在立法会内向时任特首曾荫权扔香蕉,因其当时争取的是提高免审查生果金,“掟蕉”亦自此成为议会抗争的起点。陈志全认为,没有人一开始就会想抗争,但相比起传统民主派长期抗争无效,投票输了后只能说“民主最黑暗的一天”,一些被称为“激进”的行动,在政治现实上不可能排除。“投诉你会理,也用不著勇武;和平示威有用,怎会有冲突?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政府才是掌握主导权的人。”

自从伞运后本土派兴起,“最激进抗争者”的地位已由热血公民、后来的本土民主前线等党派取代,作为昔日的激进派,人民力量一度有光谱模糊化的情况。陈志全坦言,随著政治撕裂日益严重,以前只有少数人会做的激烈抗争行为,变成大部分民主派都会做,甚至有人会为了凸显独特性“斗激”,但他不会刻意参与这些比较,“可能以前只有你拉布,但有人会觉得,现在这些事其他人也可以做,如果在你和大党之间找不到一个分别,那我投大党就行了,不用投你。但这从来不是我所想,我在这方面的政治计算不多。我算是‘独行侠’,认为对的事就会做。”

陈志全等人于2010年9月20日成立选民力量,成为其政治生涯的起点。(陈志全fb专页图片)

回应激烈抗争:自划红线才是最可怕

去年的修例风波,改变全个香港社会面貌,就连立法会大楼自身,也成为暴力冲击的目标。陈志全表示从来没有叫别人使用暴力,但认为“暴力”只是表象,真正问题在于理性沟通的失效。“我还是那个观点,如果好声好气做得到,哪里需要勇武?正如(蓝丝打人时)如果报警有用,怎可能会有人冒巨大法律风险‘私了’?”他认为,很多事情是互为因果,一只巴掌拍不响,单方面谴责一个阵营暴力,实际意义为零。

但无论如何,激烈抗争的客观结果,是虽然成功迫使政府撤回《逃犯条例》修订,但换来更为强硬的武力镇压,以及北京直接实施《港区国安法》。对于这点,会否觉得去年示威者行为过激,又或者觉得自己应该多加规劝?

陈志全回应指,往回看“如果当日怎样,今日就不会怎样”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所谓“红线”,没有人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站在威权管治的角度,任何事都可以是红线,但如果事事都怕“越线”,那就什么都不用做,而最可怕的红线,是每个人心中自划的线:“这是一个博弈的关系。如果不断去猜测红线,然后全部躲在这里,什么都不敢超越,这是白色恐怖、赤色恐怖。其实最有效的管治就是不用立(国安)法,但你自己很听话,因为你恐惧‘激怒’对方,比法例做得更多,做得更保险、更保守。这种想法(害怕抗争引来镇压)就是会令你不做、恐惧,以前我也不够狠心、不够决绝,多点一次人数也觉得不太好,不够狠心。其他议员内心也会有这种矛盾,是否做到最尽,还是留下情面。但你不做到最尽,他们(建制派、北京)也会愈来愈过份。”他指,如果将“更多严刑峻法”的责任,归咎于受压迫后反抗的人,这是怪罪受害者。

自问议会表现“交足功课” 叹或有议员“未尽全力”

任职两届议员,慢必评价自己的工作表现为“对得住自己、对得住选民”。他自评,在出席率、修正案、发言等表现上,相对其他议员做得更足,“斗心”也很足够。陈志全自言,在议会内他不算最聪明的人,但自问比不少民主派议员做得更上心、肯学肯试,肯花时间钻研议事规则:“八年来的感觉是,我不算聪明人,有其他议员应该比我更聪明,有专业知识、有经验,有的自小从政,但我坐下来后又发觉:咦,不对。明明你比我聪明、经验比我丰富,但为何你做得没有我好呢?要么你未尽全力,或者你是‘滑牙’(指螺丝变形后不能再扭紧)了,没了那股冲劲,觉得有得做,不会输就算。”

因此对于议会工作,陈志全会用四个字形容:丰俭由人。议员投放多少心力在议会中,完全是个人选择。“立法会会议你出现一秒钟,也算是出席,十八个委员会你加入十八个还是四个,没有人强迫你,也可能没有人理会,对你的评价、民望、支持度、得票,未必有很大的影响,这只是对自己的交待。八年来,如果你问我成绩表如何,我觉得是对得住自己、对得住选民。大家讲到议会仍很有价值,当然是有的,但这些人是否做到要做的事(议会抗争),不是说成果,是指付出。当我问可否确保有百分之九十出席率,每个民主派去问,如果这问题也答不到,还如何跟别人说议会抗争?议会抗争第一个条件,就是你要在议会中,才能议会抗争。出席率只有百分之七十,还怎样议会抗争?”不过,陈志全亦承认自己投放在议会的时间较多,在地区工作上做得不够,未来需要改善。

访问之时,慢必正执拾办公室。(梁鹏威摄)

盼未来一年经营网上平台 流传后代

陈志全决定不留任,外界关注其未来一年的工作路向。他坦言,现时未有详细的计划,但总体而言有三大原则:一、不要令香港人死心;二、不令浅黄的人走向蓝营;三、国际社会继续关注香港。初步而言,他会继续在网上平台上载片段,监察议会运作,提供一些知识性的内容,如介绍议事规则的运用,让日后有意参选的人多一点参考;长远而言,他想再进一步介绍文化知识,例如《红楼梦》、其他电影的导读等。他承认:“即日的时事评论,即时市场价值一定会较高。但除此之外,我也想做一些有流传价值的内容,不一定是硬性的政治内容,这反而可接触更多受众。”

访问进行之时,民主派去留民调结果尚未出炉。陈志全提到,如果民主派有十多名议员离开议会,初步计划和其他民主派原任议员、初选出线人筹组议政平台,形成一个类似“新民阵”,将本地政治一部分重心,由议会内转移到议会外。“做议会新闻的人,不能单向(报道),每日报完一个政策,也要去找这个议政平台的人平衡表达。”民主派最终决定留任,陈志全接受查询时补充,他、朱凯廸和陈淑庄寥寥三人,力量十分有限,具体工作稍后再向大家更新。

陈志全提到,人民力量副主席、“快必”谭得志近日被警察以涉嫌“煽动罪”拘捕并还柙至今,对他的工作构成一定影响:“快必在人民力量中,行动力是最高的,没了他,行动力会打了一个大折扣。所以在人民力量的层面上,我要顾多一点。”他表示,本身人民力量主席一职,下届很可能由快必接任,快必被捕后,慢必需要顾及的党务多了,亦需要暂代对方出席社区“健康讲座”,工作量有所增加。他又坦言,自己是否连任并不重要,本身只预期多做一届至2024年,个人最大心愿反而是谭得志当选。

不过慢必坦言,一年的时间其实很短,现时他严格而言只算“暂别”议会,待明年3、4月,整个政界都要重新进入选举状态,届时不论他是否参选,如果参选能入闸也好,不能入闸也罢,都已是全新的政治局面。

去留民调揭盅,民主派决定留任。(卢翊铭摄)

最难忘“网络23条” 遗憾同志权益未有突破

被问到议员生涯中最难忘一役,陈志全不假思索直接回答,是反对俗称“网络23条”的《2014年版权(修订)条例草案》一役。他指,一开始时自己也觉得难以阻止,但整个过程由推动、酝酿、讨论战略分工,到最后成功拉倒,他形容为一个“由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甚至认为是议员生涯中的“代表作”。

不过慢必提到,近年来政府愈来愈不尊重立法会,尤其民主派的意见,够票就过,这同时导致民间愈来愈不信任议会。所以2014年反新界东北发展拨款期间,有建制派表示怕示威者冲入立法会,他向对方表示,其实民主派一样担心安全,因为示威者不信任的是整个议会,可能不会理会是民主派还是建制派。

至于议员生涯最大的遗憾,是性小众权益未有突破,连性倾向歧视立法都未能开展。陈志全表示,今届立法会只有他一人在单打独斗,建制派则有“四大天王”周浩鼎、梁美芬、何君尧、邵家辉轮流出来反对;民主派其他议员即使理念上支持,也不一定花很多心力研究和推动,“近年香港问题太多,性小众议题大家关注的空间很小”,政府对此亦叹慢板,每每要等司法覆核案败诉后,被迫之下才往前走一小步。

最后慢必寄语香港人,在大时代下不要放弃:“虽然我们短时间内未必会赢,但只要我们不认输,还是有赢的机会。不要放弃,不认输,继续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你能承担的风险后果之内,多走一步。”

(香港01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