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施永青、长毛、梁耀忠 共事到决裂 一切源于马克思主义

撰文: 庄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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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是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理论武器”的中国共产党在内地高调纪念。在香港,马克思主义给人的印象,似乎总是计划经济、财产公有制甚至60年代内地的人民公社,这个几乎每年都被评为世界最自由经济体的城市,与马克思主义看似格格不入。不过,香港确也有过一群高调自称“马克思主义者”的人,至今仍活跃于公众的视野当中,大家可能在惯于二元对立的思维桎梏中遗忘了他们。
《香港01》专访了长毛梁国雄、中原地产创办人施永青、街工立法会议员梁耀忠。他们都曾在70年代参与社运组织“革命马克思主义者同盟(革马盟)”,投入了青春与血汗。晃眼40年过去,组织早已消亡,三个性格截然不同的青年,当初到底如何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为何会加入同一个组织?最后,又为何会分道扬镳呢?

施永青50、60年代已在父亲宿舍与年轻左派工人混在一起,不时阅读《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列宁著的《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等左派刊物。(吴钟坤摄)

梁耀忠、施永青、梁耀忠三人的交集是在革马盟,一个由托派(洛茨基主义者)建立的组织。他们自称“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者”,以此与他们口中“堕落的无产阶级政权”,信奉斯大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苏联、中国分道扬镳。相对于苏共和中共,他们也自称“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主张工人阶级跨国界不断革命,最终实现工人民主自治,包括无产阶级内部的多党制和普选。岁月总是与人开玩笑,三个后来各自走上不同人生路途的少年,当年却是抱著同一个理想。

革马盟成立前的60年代,全世界都正值躁动岁月,各种社运运动在那时爆发,包括常被与近期法国“黄背心运动”相提并论的“五月风暴”。(资料图片)

全球社会运动浪潮中的三个少年

早在革马盟成立前的60年代,全世界都正值躁动岁月,各种社运运动在那时爆发,除了常与近期法国“黄背心运动”相提并论的“五月风暴”,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等也如火如荼。

至于当年的香港,三人之中最年长的施永青才上小学,50、60年代已开始在父亲宿舍与年轻左派工人混在一起,不时阅读《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列宁著的《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等左派刊物,从而对马克思主义感兴趣。

“当时社会不公道,自己住处如红番区,警察穿著军装都够胆在赌档公开收钱,觉得社会好黑暗、贫富悬殊,街上不时看到弃婴,觉得社会不应该是这样。”施永青说,虽然对当时十一、二岁的他来说,这些刊物算是艰深,但“当你有兴趣(改变社会)的时候,几深嘅你都会去啃。”

读中学时的施永青参加过六七暴动,“掟砖、追打警察”等动作自不可少。(网上图片)

日子飞返到六七暴动的风火岁月,已读中学的施永青也在校园和街头参加左派活动,“掟砖、追打警察”自不可少,“见到与防暴队对峙,有人掷石头,就一起掷,见到冲!就趁防暴队少的时候,哇,就冲过去,追那个帮办追到他入后楼梯,都继续用物件丢佢,(如果)畀人拉到,不得了。”甚至他加入了“反英抗暴斗争委员会”,成了“官津补私”学校的代表,在校内拉标语布条,“用香烛设计了一个定时装置,摆好布条,一炷香时间,绑布条的绳就烧断,布条从学校楼顶整幅展开。”西装笔挺的施永青说起这段往事,还是眉飞色舞,尽管当时许多同学都因参与左派活动被抓。施永青不敢说当年是“革命热情”,“对社会不满吧,应该算是发泄。”

长毛说,儿时母亲是左派,自己思想也偏左,对毛泽东失去希望后,自然还是从左翼思想去追寻改变社会的理想。(余俊亮摄)

同一天空下,比“老施”年轻7岁的“长毛”回忆,当年自己也是“毛派”,“我妈系工联会嘛,佢梗系讲俾我听啦,又睇下毛语录,我本毛语录都仲喺度。”不过,1971年被毛泽东钦点为接班人的林彪被指叛逃,并在蒙古坠机,却令少年梁国雄对新中国的期盼,也一同坠落,“先话刘少奇系叛徒,转头毛嘅亲密战友林彪又瓜埋,件事真系好令我怀疑毛泽东搞紧乜嘢。”长毛说,对毛的不信任,后来演变成彭述之等中国老托派与无政府主义者在《70年代》双周刊的笔战,这令不少受全球社运浪潮余波冲击的香港年轻人,有机会重新审视马克思主义。

梁耀忠回忆指,当时革马盟对本土议题的某些主张,现在看来也相当前卫,包括尽快结束殖民统治,由港人自决前途。(梁鹏威摄)

同样被《70年代》影响的,还有梁耀忠。1973年赴英留学时,梁认识了后来同是“革马盟”成员、创办《70年代》的岑建勋,也认识了当时在英港人成立的托派组织“复醒社”。不过梁耀忠至今仍说自己有愧于说自己是一个托派或马克思主义者,“年轻时确实觉得𠮶种精神几好,但只系参与咗好短一段时间。”当时革马盟对本土议题的某些主张,现在看来也相当前卫,包括尽快结束殖民统治,由港人自决前途,梁耀忠回忆道。

金禧事件促成梁国雄与施永青相遇。(资料图片)

金禧事件“长毛”、“老施”相识 从“不断革命”到政、商分道的二重奏

而梁国雄与施永青的真正相遇,要到1970中后期的金禧事件。施永青说,六七暴动后,他对马克思主义以及各种思想流派的探索没有停止,其中对他影响较深的,是南斯拉夫共产党领袖狄托(Tito)政敌吉拉斯(Milovan Đilas)讲述共产党问题的著作《新阶级》。同时中国大陆的经济衰败和文革,也让施永青意识到“毛左”并非他想要的答案。

机缘巧合下,施永青经朋友介绍结识了一些托派朋友,当年轰动一时的“金禧事件”他也有参与,且与长毛梁国雄相遇。他形容,当时梁国雄和一些托派人士,组织教师员工抗议,同时也发展托派的支持者。曾在左夜校担任教师的施永青,则被相中,在革马盟的马克思主义研讨会上讲课,“那时说的课程就是说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的差别,那时我记得在西环圣安多尼堂,就是借教会的地方来做马克思主义的培训。”

梁国雄(后排左四)与施永青(后排左一)的真正相遇,就在1970中后期的金禧事件。(吴钟坤摄)

办读书会除了宣讲思想,其实也是一种无奈。长毛说,“除了实践之外,你就只有从思想上寻求解脱,找志同道合的人讨论,现在有facebook,当时我们要面对面,我是这样认识老施的。”不过,长毛说起施永青教的“马克思主义”,语气略带不屑,“佢啲嘢边度得,佢学毛派嘅嘛……我好多都系自己睇书学,我上过佢堂,佢讲𠮶啲嘢,唔代表我啲概念系由佢到得嚟。”他说,对他影响最深的,反而是老托派王凡西的自传《双山回忆录》。

金禧事件之后,施永青在一个烧烤派对上告知长毛,他会搞生意。长毛形容,“老施”虽然老成,但纯品,相信他当时并未想过要发财,作为老友,也只能支持。“老施”生意上轨道后,亦未忘记仍在社运圈的长毛,不时接济对方,“我还是觉得资本主义有许多问题,有人和他唱对台戏,也是好事。”不但生活费,有时施永青在某些议题上认同长毛,亦或略施援手作活动经费。

长毛爱读书,也爱与人讨论,“除了实践之外,你就只有从思想上寻求解脱,找志同道合的人讨论,现在有facebook,当时我们要面对面,我是这样认识老施的。”(余俊亮摄)

80年代的长毛,仍自称革马盟成员,在电视节目接受访问。而两人真正决裂要到长毛2000年参选立法会,施永青说起此事不住摇头,“你点会著住捷·古华拉入议会?捷·古华拉最憎议会”;“我支持你,唔系支持你走入建制啊嘛。”当年施永青在报章撰文,借鲁迅《娜拉出走之后》讽刺旧战友,如“女权主义者出走之后,只能做鸡”,意指“长毛放弃革命,走入建制是一种堕落”;“写咗之后佢嬲死我啦。”从此二人少有私交。

施永青从商到长毛从政这一段时间里,离开革马盟的梁耀忠,加入由同是革马盟成员刘山青创立,以教育劳工及提升劳工的社会意识为目标的“新青学社”。他担任导师数年,到1985年,就比长毛更早走入议会,当选1985年首届葵涌区议员,随后街工成立。他说,创立街工及对劳工议题的关怀,多少亦缘于早年学习马克思主义及参加托派组织的际遇,但如今,他已不敢自称“马克思主义者”。

当年施永青在报章撰文,指“长毛放弃革命,走入建制是一种堕落”,他感叹,“写咗之后佢嬲死我啦。”从此二人少有私交。(吴钟坤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