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手记】纪实摄影师杨德铭(不)谈政治(下)

撰文: 姚尚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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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全国人大委员长张德江来港三日,警方派出警员狮子山紥营,为防有人再悬挂示威标语直幡。杨德铭当时也有上山拍摄。(杨德铭作品)

近来陈冠中在文章也提及到,世界已经进入了“部落生活”。现在谈政治,大家很快就各执己见。在社交媒体,物以类聚,当所有朋友都倾向一边,人就很难留意到世界有其他声音。社会变成了部落,每个人都选择自己喜欢看的传媒、报纸、电视,这形成了人不再向外寻求其他消息,而媒体编写的内容大多针对某一类群组。在这个年代,每个人都可以从影像中选取自己想看的,观众的解读可以完全扭曲作品的原意,影像内容变得不再重要。杨的“阴湿摄影”某程度上就是回应这种现象。

“阴湿摄影”是一种摄影风格的统称。这个名字是杨德铭取的,意指一种幽默讽刺、取材另类的摄影美学。事实上,杨的阴湿摄影概念上是师承Martin Parr。这种美学在西方例子也不少(例如:Matt Stuart),甚至可以说自成一个流派。《Yes Madam! Sorry Ar Sir》开拓了一种香港纪实摄影师取材及视觉性格的可能性。杨德铭首本摄影集在各大小媒体能得到回响,除了是摄影题材挑起了香港政治敏感的神经,鲜明的“阴湿摄影”亦有其观看价值。

问:《Yes Madam! Sorry Ar Sir》以“阴湿摄影”风格拍摄警员,这种风趣戏谑式摄影引发的反应非常有趣。书中其中一张触目的照片拍下了一个执勤人员的Hello Kitty水樽。一方面有人认为你丑化警察,另一边厢又有人坏心眼地拍手叫好,但对于拍摄者而言,那可能只是一个奇趣和人性化的影像,它本身没有任何政治意味。

杨:其实我拍摄的对象经常和个人想表达信息不一致,我喜欢这种反差作为一种沟通方式。我意思是,我想拍摄警察,但我未必是为了表达警察的政治性。有趣的是,我在英国进修的时候,老师曾谈及这种中国式迂回的表达方式。他以毛泽东为例,每当讲及政治的时候,他会先谈及天气。天气是一种暗示,说天气好就开通了双方沟通一种良好的态度,风大就确立了一种不好的气氛。他说他在我的作品当中看到类似的趋势。

如果你说不同人看到我的作品有不同的反应,我觉得很好,我喜欢这样,一件事可以有很多解读,真正的答案可能在我心里面,但我不想揭露太多。照片就好像一种谜语,需要别人去猜,但又不会提供答案,让读者自行理解。

问:虽然迂回玩味的摄影方式可以避免被人归边利用,但现实却是,你的作品不知不觉间就被观众分类成一种政治立场,你怎样看待?

杨:确是有的。这组作品就像是一块照妖镜,它反映了一个人看待警察的面向。有网友说我丑化了警察,有某部份支持我摄影书的人是认为趣味正正来自于作品跟这类人开了一个玩笑。我觉得我的作品含糊不清,对不同的人造成不同的反射,这本身就很有趣。我愈来愈喜欢这个创作手法。

问:阴湿摄影似是视觉语言中的幽默,以幽默感作为一种防御机制,让创作者站在不败之地,拚弃主流的前设,提出崭新的观点。你怎样看用阴湿摄影拍摄新闻题材?

你提到防御机制确是甚有趣。我很赞成。总括来说香港缺乏了两种精神:幽默感和包容性。有幽默感的人自然包容性高,心腔变得宽阔,而这种幽默感不单只是说取笑别人,也要懂得自嘲。我拍关于消费主义的《花非花》,唯独欠了一张照片,就是找其他摄影师帮忙拍摄我自己的消费行为。我批评别人不经思考的消费行为,那么我自己又如何呢?《Yes Madam! Sorry Ar Sir》也是,我想拍摄一张我与警员的合照。这是重要的,你既要批判他人,同时也要批判自己,这是我想做到的,虽然也不太肯定自己是否能做到。

在众筹的网页上,我也有表达我的个人政治立场,但我强调个人政治立场和作品的政治立场可以分开。我在现实世界可以反对警察滥权或暴力对待示威者。我不会说我支持警察,但反之来说我也不是完全反对。我每次采访面对很多警察,基本上香港警察大部分都不差,没有警察因为我拍摄他们而阻碍我,我觉得这就是香港的空间。我正正就是喜欢这个空间,我觉得现时香港两极的立场对峙正在扼杀这种空间,这很不妙。因为没有第三条路、第四种讨论的余韵,留白的地方就会愈来愈窄,令创作变得很死板。拍摄任何一个题材都会遭到相反政治立场的人唾骂。

有人认为世界是非黑即白,把是非分得很开,而创作来说必须有一种抽身。当社会缺少一种独立看法,这是很遗憾的。

(以上问答以保留摄影师原意为前题,稍作删减及修改。)

(全文完)

目前杨德铭的聚筹进度离目标只差四分之一,若想支持香港独立摄影集出版,可到聚筹专页了解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