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妈妈・一】冯颖琪8年后的自白:“我的儿子有自闭症。”
在台北完成音乐厂牌Frenzi Music的演出后回港,刚下飞机的冯颖琪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她是一位音乐人,是音乐厂牌创办人,是live house 1563 at the East 的音乐顾问,同时也是一位母亲。身兼多职,经常朝八开工凌晨收工的她,习惯了每天早上七时自然醒:“每一天儿子上课前,我也要看一看他,这样才有安全感。”
冯颖琪的儿子今年10岁。在Facebook上,她常称儿子为小情人:“他很懂得表达爱,跟他相处就像谈恋爱一样甜蜜。”他是个口甜舌滑的小朋友?不,小情人从不说话。冯颖琪说:“我的儿子有自闭症。”
这一句话,冯颖琪用了8年才有勇气公开地、平静地说出来。
走出黑暗 接受儿子的美丽
自儿子两岁起,冯颖琪便知道他有自闭症。这个消息,打破了冯颖琪的人生规划。虽然她自认是一名另类母亲,但在香港生儿育女,难免很早便会为儿子安排幼儿班、幼稚园、中小学等“一条龙”选择:“知道他有自闭症的时候,我幻想不到他的未来,我真心觉得没有希望。”她形容那一刻就像“the end of the world”。她知道儿子往后都需要很多照顾,但自己喜欢的音乐工作却不是朝九晚五那样稳定:“当时我会问自己,我是不是要放弃所有音乐工作,我是不是要做一个24孝的母亲才是解决方案?”
自闭症不像伤风感冒一样可以靠吃药休息便痊愈。冯颖琪每天也带儿子做很多训练及疗程,但效果并不显著。儿子很多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甚至出现脑痫,让她十分气馁:“那几年我常觉得自己要compromise我的生活与理想(去照顾儿子),我好像要放弃,但放弃了也不代表帮到小朋友。”
迷惘,不知道解决方法。每天也花尽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影响了创作。2009年-2011年期间,冯颖琪发表的作品不多:“我作为一个创作人,但我写不到音乐,这是很大的打击。那时,我常问自己为何有这么多事情我掌握不到呢?无论是工作,还是小朋友的生活。”
2011年,为麦浚龙的唱片《无念》宣传后,她想过放弃音乐。当时,她从不敢向别人提起自己要照顾患有自闭症的儿子,而耽误了交歌的时间。她想保护儿子,那不如专心照顾孩子就好了。但同为音乐人以及一名爸爸的Jerald却开解冯颖琪:“你是想保护儿子,还是保护自己的自尊?你觉得你这样逃避,小朋友会不知道吗?”当头棒喝,让冯颖琪也开始醒觉。无论是儿子或是她自己,其实都不应该因为这个缺憾而感到羞愧。
“那时,我常问自己为何有这么多事情我掌握不到呢?无论是工作,还是小朋友的生活。”
继续《彳亍》 踏上自疗的旅程
冯颖琪慢慢尝试放下伪装强悍的一面,也开始回归音乐的路。2011年,她跟音乐会监制康家俊说想做一个演出:“因为我要重新面对这一件事(儿子的自闭症),所以我想送一份礼物给自己,鼓励我去行前,我傻吗?”想不到康家俊却说:“不傻,你很聪明!你跟一般人没有分别,只是他们选择去购物,你选择了音乐。”结果,冯颖琪与一班音乐人于2011年在Y-Theatre举行了《冯颖琪的第2天/音乐会》。她说:“没有这班音乐人的支持,我很难继续走我的旅程。”
重新启航,冯颖琪继续做音乐,开始找人倾诉,不想再被负能量影响自己及家人:“母亲这角色很神奇,整个家都由妈妈去牵引。若果妈妈自己也不feel good,其他人也不feel good。”从那段时期开始,他不再去迫儿子由早到晚接受不同的训练。只要她放松,保持愉快的心情,儿子也会少一点压力。“他有病,其实他知道的,他没有办法解决,但他可以感应其他人如何跟他相处。”
耐心地等,直到一年前,冯颖琪终于找到澳大利亚的医疗团队,让儿子的情况有很大改善。“澳大利亚的医护人员对儿子的态度很不一样。”在香港,每次做脑扫描小情人总是会挣扎,要打镇静剂。医生总会怪责冯颖琪:“为什么不将儿子弄得累一点才来?”可是在澳大利亚,虽然第一次做脑扫描也要6位医护人员捉著小情人才能完成,但他们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用过镇静剂。断断续续进行过一些训练后,今年3月再到澳大利亚做脑扫描时,小情人已经可以安静地坐著10分钟,任由医护人员帮他检查。冯颖琪回想起也赞叹神奇:“儿子相信医护人员,因为医护人员百分百信任他。”
“其实什么疗程也不重要,最恒久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来自自己。”
当下解决不到的问题,不代表这一辈子都解决不了。若果2011年,冯颖琪决定放弃音乐,继续用负面的情绪照顾儿子,或许她不会找得到心灵的平衡。现在的冯颖琪比以前笑得更多,跟小情人的生活也很甜蜜。她说:“其实什么疗程也不重要,最恒久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来自自己。自己都不能控制情绪,就没有能力支持其他人。”
2016年,她翻唱了5年前写给麦浚龙的歌〈彳亍〉。重新的编曲,更轻盈潇洒,因为她现在知道应如何继续走这趟旅途,她重新掌握了自己的人生。
打开大门 与小情人经历更多不可能
小情人有很多小动作,就像一位“男朋友仔”,冯颖琪笑说:“逛街时,他会自然地绕住我的手,也会忽然搭我的膊头,很有男子气慨!我从来没有教过他,是他自己观察再学回来。”然而,有一些熟悉自闭症的医学专家总认为,自闭症人士很不容易明白爱或做出爱别人的行为。冯颖琪从不同意:“这是两个人之间的connection,我感受到我们是互相相爱的。”平常人要用言语及行为去客观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信任与“爱”,但小情人从不需要。
冯颖琪直言以往的自己是一个思想封闭的人,小情人却开启了她的大门。小情人对身边的事物十分敏感,无论是一阵微风,还是树枝上的小鸟,他都可以专注地望著很长的时间。这些行为也成为了冯颖琪的创作灵感。2014年的作品〈门〉就有这两句歌词:“门内你如为到树干枯枝专注了,让我尽量羡慕树中的小鸟。”诉说著冯颖琪对小情人的观察。
今年9月冯颖琪决定再办音乐会。6年前的那一场《冯颖琪的第2天/音乐会》,她为自己打气,要正面地面对儿子的自闭症。6年后,她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平衡。即使她生活忙碌,偶然也会因为小情人的淘气,或是工作上的不如意而伤心,但至少她不会再抑压情绪。气馁时便吃甜品、伤心时去玩音乐、愤怒时跟朋友诉苦。
做一个真性情的冯颖琪是最重要的:“现在的我,不想有任何内疚。我不想再因为专心工作,照顾不了小孩而内疚。同样也不想因为照顾小孩,不能创作音乐而内疚。其实两件事应该平衡,而且应该同时享受的。”
由“the end of the world”到“a new start of your world”,冯颖琪这10年因为小情人的出现改变了很多。往后的日子,她不再是单独一人,而是陪著小情人与许多志同道合(她称为“啱channel”)的家人与朋友继续向前“彳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