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是正能量、丑陋是病态美──专访DAVID BORING

撰文: 宋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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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Moment Hung

(建议一边试听DAVID BORING新专辑《Unnatural Objects and Their Humans》,一边服用本文)

翻开本地独立乐队DAVID BORING(DB)鲜粉红色的新专辑,劈头便是一句自贬的声明,“这些歌曲都以小说方式呈现,预计将被忽略,继而遗忘”,再揭下去,是四页工整的flow chart,说明全碟架构,曲目之间如何因果互连。箭头和框线之间,甚有论文骨架的严谨味道。

封套上是机器压上的纹理、歌词读本逾40页、中间有鲜活的红色笔迹,单论外表,制作相当精细。毕竟,这是DB筹备3年才面世之作。

然而,只要按下播放键,糖衣外壳立刻擢破,曲中全是对社会、人性、体制极尽荒唐处的隐喻,佐以暴力扭曲的呈现方式,“有些小说你以为是故事,但其实全是真事,入骨入肉,我们只是装作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些人物罢了”,负责为专辑整套哲学写下注解的主唱刘静,在读本终章揭盅──“These songs are not works of fiction”,而是烈日下公映的不方便真相。

DAVID BORING新专辑《Unnatural Objects and Their Humans》
专辑读本内页,可见贯穿全碟的三条轴线──“The Machine”、“Unnatural Objects”、“Their Humans”。

受害者、加害者身份一体共存

虽然嚷著“we were born to be fucked”、“kill time till the end arrives”,但DB并非纯粹反社会、反建制的愤青,而是著重自身反省的厌世者,“只碟系想闹人,想自省,闹埋自己,闹完自己之后自己醒”。比起在道德高地指骂众生,他们宁愿宣称自己也是邪恶的一部分,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每人都身有屎,但认清邪恶,认清有份参与邪恶系好紧要。”认清本相又如何?“知道自己冇得逃避。即使系一件小事,只要有自己原则、坚持,已经唔会觉得内疚同惭愧。”

会深刻反思自己是“邪恶一部分”,大抵是团员们的职业使然。在大学相遇并先后毕业后,五人分别当上医生、工程师、建筑师及金融从业员,成为建制内的小螺丝。白天高薪厚职,晚上写压抑的歌,结他手Jason及鼓手戚俊不像“唔觉得矛盾”的刘静般洒脱,曾有一段挣扎的时期,不明所以地讨厌自己身份,逃避思考,后来总算想通,“只要hold紧把尺,喺既有系统内挑战,都系做紧好值得尊重嘅嘢”。

刘静形容,团员的心理挣扎,始终是个健康过程,而她的想法是,“我唔觉得建制系坏事,建制唔健康系人做成,社会运作系需要好制度。任何一个人喺香港讲佢反建制,系呃紧自己,你多多少少一定会参与建制。”若以团员的职业比喻,有可信赖的医生、房屋够稳固,又岂非“建制”的一部分?“只要你唔违背原则...我对香港最大控诉系,好多人觉得啲野唔ok但照做,全部嘢违背原则但照做。”她自言上班态度“挑机”,上司指派她做无聊事会拒绝,发现错处会指正,“咁基本,已经冇人会做,一个咁压抑嘅社会,最细程度反抗已经系好大反抗。”

贝斯手方惊(左)、结他手郑逸华(右)。

只是,“中产玩post-punk”仍然会招来“伪punk”的话柄,谈起这个话题,戚俊连连反问“返工就唔可以做punk?”、“做street punk、喺街头流浪先叫punk?”刘静补充,“如果对punk嘅印象系70年代𠮶种,你点将punk嘅态度笠落香港社会、2017年、后生仔𠮶度啫?当时伦敦一班混混做嘅嘢,梗系完全唔同啦,人地制度都未建立,梗系唔同香港所有嘢啦”。

自言爱被challenge、爱向人挑机的她再补一发,“因为结果唔同,就等于唔系(punk),咪即系你冇心进行讨论,冇谂过嘢啰”。

主唱刘静。

或许是建筑师的特质使然,刘静不但包办band房内笼装潢,为墙壁选上阴沉的绿色,也一手策划歌曲外的前文后理、架构布置,并负责谱上大部分歌词(除了旧歌〈I Can’t〉是Jason手笔)。问她专辑“放负”后有否得出甚么总结,她举出了两个否定:一,专辑某程度上是正能量。二,有美好结局这回事“很老套,也是自欺欺人”。

“讨厌未必系负能量,当你本身唔系畀舒服、光鲜事物吸引嘅人,令你开心、兴奋嘅事可能来自另一spectrum”。这群青年当中,有人酷爱cult片,有人沉迷于郁结焦躁的后崩或no-wave音乐,造就他们充满暴力美学的美感及世界观。这不难在乐队的各个面向寻到蛛丝马迹,诸如把自杀浪漫化的歌词、仿cult片的〈Loosefuck〉mv、自毁式的表演风格。

结他手Jason(前)、鼓手戚俊(后)。

又爱又恨的团员关系

专辑出现了一位“特别嘉宾”──在〈Chapter 0〉featuring的“Panicube”,名字看来无杀伤力,实际上却是噬人的噪音巨浪制造者──贝斯手方惊的个人噪音project,这个题目成功令一直把玩地毡的她开口,“那是把吉他驳到三个amp造出来的声音,团员们听了很喜欢、jam了两三次就完成的作品。”

Jason忙不迭替方惊补充,她在队中的角色站得很后,会自动在乐队需要她的位置补上,倒不如在这首歌让她以噪音带领其他团员。

刘静和方惊。

虽然方惊惜字如金,但看过DB演出的人,总会对她留下印象──嘴巴被黑色电线胶纸牢牢封著,表演后半段躺/跪在地上弹贝斯,或与其他团员扭作一团。先不谈DB自我摧毁式的表演风格,到底封口胶纸是甚么回事?

时间要倒回2015年末、与乐队The Yours同行的日本巡演。最后三场的演出,因线路问题受到影响,方惊说,她被团员骂得很不开心,赌气之下,就在每次演出把所有接头贴好,“但还是有点不开心,不开心就不想讲话嘛,就顺便把嘴封上。”队友见状反应如何?刘静、Jason调侃地说“唔想理佢”、“觉得好烦”。

DB不走温情路线,他们也乐于承认,团员老是吵架,各人的相处模式很麻烦,“但大家都好重视DB嘅concept、value、玩嘅音乐”,戚俊的评论竟有点温暖,“揾到呢班人玩系几幸运,所以即系相处有问题,都会继续做落去”。

之后,刘静又指著方惊补充,“佢个人超级nerdy,活喺自己世界入面,一定系我学佢嘅语言,用佢嘅logic同佢讲嘢,呢个系我地锡佢嘅地方。”方惊顿了一顿,似懂非懂,说了句“是吗?”

与专辑“负负得正”套路一脉相承的是,演出时他们能感到谁气在头上,谁和谁不和,反而成为一股正面力量,造就团员“全方位”的交流。

接二连三倒地、互相碰撞、扭打,是DB表演中经常出现的画面,但这并非经编排的情节,而是团员切切实实的情绪起伏所致。在band房他们面向对方排练,围成一个圈,但上台把身体转向观众,仍然会令团员加添压力,加上本身的崩紧情緖,自然要以身体语言抒发。

下月的album release party选址XXX,乐队选择把表演设于台下,务求将逼狭、不舒服的感觉变成“正嘅一部分”,或许会有更多人与他们扭作一团,或许方惊贴好的接头还是会被破坏。当其余人大呼紧张时,一直被鼓手座位限制活动范围的戚俊,却有点兴奋,“可以嚟打鸠我,跟住,我会打鸠返佢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