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性失聪】关于黄耀明所说的“百无禁忌”:愈禁愈有声
黄耀明说达明一派有许多歌是来自百无禁忌的年代。禁,也可以有两种程度。有一种禁是作品遭主流电台/电视台禁播,抑或遭某些唱片店禁售,但却没有禁制到其发表的空间,有创作与出版的自由、有途径流通;另一种禁,是要你灭声,甚至会遭打压、以言入罪,这是我们所恐惧的白色恐怖。
上星期四举行的香港电台《第41届十大中文金曲》颁奖典礼,达明一派荣获最高荣誉大奖“金针奖”,然后在黄耀明发表的肺腑之言谢辞当中,他说到香港的盛世与衰落跟达明一派的关系:“达明一派有许多歌是来自百无禁忌的80、90年代,我想这些创作和言论的自由成就了这么多年的达明一派。好多谢这个年代的香港。”看见“百无禁忌”这个四字词语,委实叫我们为之有感而发。
上述的80年代是我的音乐启蒙年代,当时我们身处于的城市,正是能够呼吸到一股自由开放的文化艺术空气,好让我这位小朋友眼界大开。如今说来,那仿佛是多么令人向往的百无禁忌时代。
然而那个时代真的是百无禁忌吗?这却又不尽然。从少我已得悉在乐坛上有不少驰名的“禁歌”,含有粗口的、露骨地大谈性爱的歌曲,都肯定不会在收音机及电视台听到,又抑或很多挑战尺度的唱片封套设计都因此而被视为不雅。然而如果你已叛逆地踏进所谓摇滚乐世界(老调了牙的说: sex, drug & rock 'n' roll 嘛)或非主流/另类/独立音乐世界,愈禁就愈想见识,在好奇心驱使下,大家总有办法发掘到这些中外音乐禁忌来听过究竟——别忘记,那时仍是没有互联网、资讯有限的“前互联网时代”,要找的就一定要找到实体唱片来体验。
正如在达明一派出道前后的那些年,香港乐坛上有一队皇妃乐队(成员安格斯日后成为著名 Canto-pop 制作人),他们在1985年出版的《 Lady Diana 》专辑露骨地大谈性爱题材、成为禁歌以作噱头招睐(我要强调:我对他们那首“同恐”歌曲〈同性恋 Gay 〉一向极之反感),电台一定不会播,但乐队的专辑出版时,仍会看到其唱片在杂志上刊登广告。还有由郭达年领军的香港独立音乐先锋/地下乐队/政治摇滚乐队黑鸟,无政府主义取向的他们自资出版卡式带专辑,是在指定的唱片店及楼上书店发售,并非能够在一般唱片店可买到,地下音乐就是这样吧。
有禁忌的地方,自然会去禁制甚么。禁,也可以有两种程度。就音乐而言,有一种禁是作品遭主流电台/电视台禁播,抑或遭某些唱片店禁售,但却没有禁制到其发表的空间,仍有自主的创作与出版的自由、有途径流通,有心认识的话总会接触得到;另一种禁,是要你灭声,甚至会遭打压、以言入罪,这是我们所恐惧的白色恐怖。
色情、毒品、暴力血腥、粗言秽语、反政府,都是主流乐坛的老生常谈的禁忌,而且无分国家地域。
正如1977年英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登基银禧纪念那阵子,你都不会以为在英国可以随便于电台及电视台播放 Sex Pistols 这队炙手可热的 punk rock 乐团之成名作〈 God Save the Queen 〉吧。
看似自由的美国也禁忌多多,从前有不少英国乐队设计大胆的唱片封面,当在美国出版时也要加工修饰甚至改头换面。别说是唱片封面出现裸体露点露毛的肖像了,像 John Lennon & Yoko Ono 的1968年实验音乐专辑《 Unfinished Music No. 1: Two Virgins 》封面上二人的正面全裸当然不行(发售时要另加纸皮盖著),连 The Beatles 在1966年于美国出版的《 Yesterday and Today 》那个经典的“屠夫”封面——其实照片中只是他们穿上屠夫工衣,抱著几个甩头的塑胶娃娃及放置了几件鲜肉,但发行后遭经销商投诉封面令人不安,最后全面回收并换上另一正路照片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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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可知道,在曾几何时就算是日常的“厕所”也为唱片封面之禁忌,所以 The Mama's And The Papa's 的1966年专辑《 If You Can Believe Your Eyes And Ears 》的封面上因为见到个马桶座厕、 The Rolling Stones 的1968年专辑《 Beggars Banquet 》封面上的厕所,都因而要作出改动。
回想我在大约15岁时,我在80年代追溯回以 Bryan Ferry 为首之英国艺术摇滚名团 Roxy Music 的1974年专辑《 Country Life 》—— 吸引我购买这张专辑,诚然是因为唱片封面上两位衣不蔽体的模特儿(后来才知道她们分别是德国 krautrock 乐队 Can 结他手 Michael Karoli 的女友及堂妹),虽然二人身穿“喱士”胸围内裤及以双手遮掩,但三点乃若隐若现地非常呼之欲出,当时尚未成年而又血气方刚的我拿著这张大大个封面的黑胶唱片到唱片店收银处付钱时,那好有挑战禁忌的快感。
也是刚好30年前的事。英国利物浦乐队 Frankie Goes to Hollywood 在1983年秋天发表的首张单曲〈 Relax 〉,是一首描写性交的歌曲,初出版时在排行榜上反应只属一般,慢慢才攀升到第35位,从而令他们可以在84年1月初首次亮相电视音乐节目 Top of The Pops ,单曲也因而飙升到第六位。然后〈 Relax 〉由于被指内容猥亵而遭 BBC 电台及电视台列为禁歌,歌曲随即再升至第二位,继而登上第一位,而且还要在冠军位置逗留了五个星期,这就是愈禁愈红的例子。那么当年在香港的电台及电视台可以听到〈 Relax 〉这首禁歌吗?也许是语文差异,那时他们乃毫无顾忌地照播可也,只有视之为一首叫人放松的歌曲而已。(听歌学英文:我就是因为〈 Relax 〉而知道” come ”是指“性高潮来了”的意思。)
别再说这些远古时代的作品吧。在《 NME 》的百位2019年度重点新人名单上可以找到的英国伦敦 bedroom-pop / rapper 唱作人 Jimothy Lacoste ,他在去年有一首讽刺伦敦地铁的歌曲〈 Subway System 〉,此曲有个在地铁实景拍摄的mv,但为甚么在 YouTube 上看不到呢?因为伦敦交通局( TFL )对他发出禁制令而已下架,但仍可在 PeerTube 以及 vimeo 的平台上看到。
说回达明一派。回想在2005年间,达明20周年复合,广州《南方都市报》邀请我为他们的达明一派特刊撰写回顾文章,特刊好像有在其《为人民服务演唱会》上派发。执笔时,我已知道写到政治色彩最浓厚的1990年专辑《神经》怎样带出他们对“八九六四”的迥响与香港人的悲观惶恐,那一定会触动了中共神经而不会被通过,于是我也来过自我审查,“避重就轻”地写过就算吧。问题是当我交了稿之后,方知道说及《我等著你回来》和《你还爱我吗?》专辑带出港人面对97主权移交的不安情绪,原来也不可以,要再修饰及小心处理,跟我联系的编辑更特别提到,他们有位主编早前因为触犯了甚么政治题目而被判入狱。于是我这篇达明文章,也是在不是味儿下完成。大抵是这个原因,这份达明特刊的纸媒印刷品早已不知去到哪里,就连文字档后来也遍寻不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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