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hipster、文青和派对动物共存的XXX结业了,回顾它七年实验之路

撰文: 宋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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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性质暧昧的空间,XXX一边游走在法例和邻里目光的灰色地带中,一边维持DIY和BYOB原则,以最开放的条件让各类群体成形,长年摸索如何平衡持续经营和文化使命。

“XXX一直的目标,就是稍为动摇人们的思绪。”作为一个“甚么都不是”的场地,它第一步的“动摇”发生在人们寻访此处的过程。许多人的XXX experience由“九龙殡仪馆”牌匾开始。穿越露宿者聚居的公园,或从街尾拐进来,工厦群中,唯独一条楼梯会在夜里亮灯。

走上去,一楼单位多数闭上大门,令你不致察觉到里头是一整列㓥房办公室,与位于二楼的XXX只相隔一个天花。曾在此演出的伦敦音乐人ENDGAME形容,栖身在日渐残破的旧厦中,XXX具备了俱乐部应有的肮脏和响亮,“偌大的仓库式音响和极简的灯光,真的可让人迷失自我。”

当然,对适应力奇高的香港人来说,再偏癖再奇怪的选址也没甚么大不了。

访问当下,平常XXX的常见景象一概缺席:所有特立独行的观众、只有蓝红两种色的射灯、千种百样的音乐......要感受平时XXX让人不太自在但跃跃欲试的气氛,晚上六时,是个过早的时份,最亲切的只有清新剂混烟草味,弥漫在约500呎的空间。等待XXX另外两位拍档James和Bo期间,创办人Cassady在休息室里抽了好久烟,电话谈个没完,似乎正以日间作为人事部主管的身份谈公事。不久大家也从工作的地方赶过来了,坐在一张没拐脚的黑色沙发上谈话。

左起:James、Bo、Cassady。

去年11月尾,XXX宣布将在2月10日随租约期满关门,结束七年的营业,赶上自去年Hidden Agenda、Focal Fair、Premium Sofa Club等场地陆续关门的潮流。结业声明中他们强调不能单以俱乐部(club)、画廊或场地定义XXX,James给出另一个广泛的定义,“是社会企业,以音乐和艺术建立社群间的连系。”

事实上,比起上述提到的场地,XXX涵盖的活动类型和开放程度大得多,乒乓球赛、BDSM示范、LGBT派对、Pecha Kucha、栋笃笑......还有大大小小不拘类型的音乐现场。只要想尝试,表演者可以在DJ booth、约三百呎的场中心、或后方荧幕前三张沙发中间的区域活动。但与大多场地殊途同归的是,立足香港代表你同样要面对来自不同层面的挤压,“租金、警察、维修费、人工”,Bo轻描淡写地列出结业原因。

作为一个性质暧昧的空间,XXX一边游走在法例和邻里目光的灰色地带中(在香港岛时他们需经常提醒在门外流连的客人安静,以免惊动邻舍,之后搬到大角咀的决定,再次解释为何工厦区会深得文化单位欢心),一边维持DIY和BYOB(bring your own bottle,自备酒瓶)原则,以最开放的条件让各类群体成形。这尝试平衡持续经营和文化使命的长年摸索,从2006年Cassady来港开始酝酿。

BDSM示范(Moment Hung摄)

2006年,一份工作邀约,使25岁的Cassady从三藩市移居香港。早在18岁,他便办起rave派对,之后在大学主修艺术史毕业,办过厂牌Solos Records,并且开拓了DJ这门兴趣──不少人习惯直呼他的艺名Enso。

一个喜欢电音的外国人初到贵境,首先直奔俱乐部云集的兰桂坊很合理,不久后他便在知名夜店Volar,办起bass music派对,更曾两度被杂志选为“best club nights”。但作为一个对艺术有所追求的音乐人,他很快在探索本地电音场景途中发现制肘,兰桂坊夜店在乎的莫过于利润最大化,这代表从派对阵容到活动安排,都务求吸纳量多且消费力高的群众。

“找一个思维开放、容许多种另类文化发生的地方,当时真的很难”,加上不少地下电音派对“居无定所”,他联络起同样在香港的大学年代挚友James(另一身份是 DJ Yao)和香港土生土长的朋友Bo,著手筹办他们理想中的场地。

“到我有一个空间,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在学时,Cassady梦想开gallery。最终在2011年,他开了一所不常当gallery的“gallery”,并命名为XXX,他喜欢XXX是个回文(上下左右倒转看都如出一辙),而且X是个数学变数符号(variable),大家可以各自赋予意义。这个名字呼应了场地的特质:完全开放,给予搞手极大自由度。各类型的活动开始进驻,不同国藉、社经地位、文化背景的观众也会来到XXX,“价值在于各类人开始互动。”Cassady说,他最喜欢在派对完全找不到熟悉面孔,甚至被售票员要求他付钱入场,这代表场地有属于自己的生命。起初XXX开在上环,因为安全等问题,他们决定在租约期满后迁到西环石塘咀一个地库。经过租金疯涨的两年,新址租金比旧址贵三倍多,于是申请酒牌以酒水钱增加收入、并好好整顿场地以符合牌照要求,便成了XXX当时的出路。但在锁匙未得手,新场地尚未开门之际,XXX却意外得到地区组织的热烈欢迎。以民建联时任中西区区议员陈学锋为首的一众街坊,群起反对XXX进驻,“他们在街上贴告示,收集居民的反对签名,甚至在酒牌局聆讯上大做文章。当我们尝试和社区建立良性沟通,他们却穷尽方法要关掉场地,这超级恐怖。”

(受访者提供)

酒牌局衡量各方意见后决定加附条件、批发酒牌,居民不服上诉。由于担心自辩的说服力不足,XXX团队需聘请律师。同时,Cassady另借了几笔私人贷款,花上七位数字修葺场地以应付牌照要求,“这是我生命中压力最大的时刻”,他犹有余悸地说。比较幸运的是,一名经常去drum 'n' bass派对的常客为他们担当律师,最后委员会裁定“上诉人无任何充分上诉理据,一致认为发牌决定合法、合理、合情”,维持发牌决定。

没牌照会惹祸,有牌同样麻烦。“警察的每周例查一度维持了九个月,每次都中断派对、亮起大灯,破坏气氛。事实上,有牌就代表你在他们雷达之中,可以随时抽查你。”

而这只是一张酒牌引发的问题,更遑论极难申请的娱乐牌。(延申阅读:在工厦,永远触不到的娱乐牌

而即使有酒牌,XXX也没有撤销BYOB的惯例,为甚么不赚尽?“你不能只为十元酒钱,放弃XXX的个性和品牌。”Cassady说,两者之间是一道很细、很微妙的界线。

无论如何,续酒牌的烦琐和回报不高的结果,加上他们认为“中环已不再是中心地带了”,促使XXX在两年后再搬到租金较低廉的大角咀。香港的夜生活及俱乐部集中在香港岛,搬迁到九龙这步棋“刺激而且冒险”,却走得恰好,它够偏僻来排除从兰桂坊找下场的醉酒或猎食人士,也够方便让散布各区的本地青年聚脚,来到XXX的观众群发生了变化,他们遇上更多来自九龙、新界的人,更投入的观众形成的氛围比以往炽热。套用James的话,“在场的人,为了想要在场而在场”。

这就是XXX七年来,为平衡经营和理念所进行的试验和探索。它逐步移离中环,继续以BYOB、只付入场费便可的house party形式营运。“这脱离以往现场听音乐,必然与消费挂勾的定律。”专办bass music派对的Heavy Hong Kong主脑黎辉说,XXX代表主流俱乐部之外的另一种消费模式,而此举在香港具有革命性。即使主流俱乐部有财力聘请大名DJ,但出发点倾向吸引更多观众消费,“要是衣著稍为褴褛,看起来不像会多买两罐酒的,就未必让你进场。”免除了酒钱的门槛,XXX扩阔了不同经济地位人士的参与。

对于搞手,XXX始终以门票分帐形式租场。“赚嘅一齐赚,蚀嘅一齐蚀”,另一名派对搞手Bass Music China主脑Mandy说,Cassady等人具有冒险精神,会鼓励和启发别的可能性发生,与其他不懂音乐的场地负责人大相径庭,“思想上完全开放,实现在香港商业社会上不可能的文化活动。”

然而,“XXX最特别的是没有强调自已是小众或特定方向,没卖弄甚么去取悦甚么人。”另一策划不少前瞻音乐派对的组织Absurd Creation主脑Gavin认为,“在意义上它仍然是面向大众的场所”。在不设任何前设的XXX,他们有时在派对守则点出欢迎酷儿、局外人、怪咖、激进分子光临,以回应主流俱乐部及音乐活动的保守态度,“在性别和小众文化上,一个开放的空间更适合扩展这些话题。”

对外,要面对香港奇特的音乐生态、牌照问题繁复难解、缺乏制度保障下的经营充满风险;对内,XXX尽力维持原则,“我们没投资者,不是富二代,也不是为了赚钱而营运的。”七年来经营和理念之间得以平衡,实则花耗的是三人的亏损和辛劳。James说,当XXX起初不走兰桂坊模式,注定要work hard play hard。

只是任何派对都会完结,在全盛时期引退,总好过待到沉闷乏味的派对尾声,“现在就是三人都觉得是适当的时机”。

当这个次文化栖身之地关门,不代表XXX的理念会在一夜间消失,Bo说她相信一鸡死一鸡鸣,被压下来的最终会从别的窗口释放。在下列告别活动尽最后机会于XXX捣乱后,未来你或会看到XXX以不同形式出现,而DJ Enso和DJ Yao仍然会在DJ盘前观察他们的受众质素,但舞池中则不太可能出现Cassady的身影,“太多丑态、太多黑暗面,我已经不喜欢去派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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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Moment H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