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香港需要改变】赵式庆:香港仍有优势
香港特殊的魅力,就是自英殖时期到现在,都是一个平台,很兼容很包容;不同文化来到香港,经过洗礼、重整之后,就变成香港的文化。
鲜有富二代像赵式庆一样,用这种方法演绎人生。
他衣著简单,少穿西装,取而代之的,不是一身名牌,只是黑色tee一件,却掩藏不住魁梧的体格。
读过他的履历、他所做过的,你会发现他生错时代,也投胎投在错的地方。若果他生在1000年之前,会是外表粗犷但思緖细密的乔峰;论际遇,他似本身为印度王子的释迦牟尼,出身富裕但却关心文化保育及人间疾苦。
今天的香港,赵式庆的人生路上,与商家身份渐行渐远,全情投入传统民间武术的保育,并从中演绎香港独有的文化身分。
摄影︰谢浩然
比亲人更亲的友情
这是个求仁得仁的故事,修读哲学的阿庆,很早以前已经思考人生问题:“修读哲学其实谈不上是个选择。我15、16岁时喜欢古典文学,尤其是希腊文学,它用文学的方法去思考人生问题、生命价值、人怎样面对死亡,以及人的价值观与社会价值观碰撞时,怎去解决。到了中学时,虽然接触很多古典文学,却解答不到很多问题,所以大学时便读哲学系。又有人认为哲学是‘学问中的学问’,是虚幻及思想性的,而人类学则接地气,所以我又修读人类学,近年还应中文大学邀请做少数民族文化保育⋯⋯很讽刺,我自细很憎读书,但到现在却离不开学校。”
大学时期,阿庆机缘巧合去了内蒙,接触到当地的少数民族鄂伦春族,踏上了一个改变了一生的旅程:“内蒙是个与我成长空间环境完全无关的地方,但我在那里接触了天与地,感受到比亲人更亲的友情。”而身处香港的阿庆,跟去到内蒙时的他,亦截然不同:“(在内蒙)是回归自然,将自己的社会身份及文化身份都放低,你不再是一位武者或文人,可以将一切label放低,非常简单纯朴。我问当地人怎样说‘唔该’、‘多谢’,他们答没有这个词,人们(觉得)住在一起互相帮忙好应该,从来不需多谢;当我有需要时,也觉得别人会帮我,人与人相处的真诚不可想象。”
功夫让我认识中国文化
内蒙是阿庆另一个故乡,而精神上的故乡,则是武术世界:“八、九岁时,感觉武术好新奇,一方面觉得好型好酷,但在认真学后却觉得好辛苦,逐寸逐寸的进步,是要用体力换回来的,幻想跟实践之间差距好大,所以小时候并不太喜欢。”八至十二岁期间习武的他,去英国念书后停了三年,回来再接触武术时,感觉却完全不同,“年轻时愤怒、血气方刚,武术为我调节,陪我成长,是我人生的指导,对武术的看法也在不断变化。”更以哲学来融会贯通武术:“外国文化是科学性的,技术系统很逻辑性,例如学习画画;但中国不只讲逻辑,而是讲悟性。武术是功夫,需要时间浸淫与付出,但单靠时间仍是不够,与修禅一样,如果打功夫没有悟性,去到某阶段就会停滞不前,这是中国文化最特别的地方。功夫让我从新认识自己祖先流传下来的中国文化,在很多精神领域及哲理、阴阳观、虚实的对比等,跟音乐、国画等一样,是让我认识中国文化一个很重要的途径。”
人文学科常说“可持续发展”,探访过鄂伦春族后,阿庆不但出钱出力,保育当地文化,还扶掖年轻人的学业,希望令这个少数民族将来可持续发展:“(与鄂伦春族人相处)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观──人为什么会在一个这么艰苦、物质生活很欠缺的环境下生存?还有自己的文化与口述文学。我当时便觉得非常奇怪。跟他们接触后,我会反思一些我们平常不会问的问题,或者看人的眼光:这一个弱小民族,只有八千多人,甚至没有文字那么落后,但他们看人生、看天地,一些很核心的问题。举个例,香港的环保主义者及保护动物主义者,说不会杀动物,不会食肉,但鄂伦春族不会这样想:他们在天地间生存,人类与动物的价值是平等的,但要生存便要杀动物,不过不代表过份捕猎及刻意伤害动物,而且每次进食及饮水都存感恩的心──他们要是对环境不负责任,他们族人的后人便可能没食物了。相反,生活在都市的人,我们吃甚么?从哪里来?对生态有没有破坏?我们一无所知。这对我们的impact很大,人活著应该有意识自己在做甚么,不应该好心做坏事;抱著意识去做,方法会很不同。”
共建平台最重要
同样推动保育,在内蒙与香港,阿庆认为,方法很不一样但原则不变,都要顺势而行,抓住机遇:“香港近数十年来对文化不太重视,八、九十年代更是文化的低谷。但香港的都市变化很大,香港人学得快,虽然地方小,资讯及人力资源却很集中,所以当一样东西要在香港爆发起来,力量会很强。我2009年回来香港,08年创立中华国术总会,09年举办功夫节,当时的感觉是‘撼头埋墙’,敲每一道门都没有回应;但六年后情况便有翻天覆地的改变,现时与我合作的大学不下六、七间,武术方面的合作亦不下四、五间。香港有很多东西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要花很多力气打开及革除,但当你打得开这种偏见,可发挥的空间是很大。”
这番说话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为了保育工作,他多年来不停与相关政府部门周旋,亦曾试过身心俱疲,却无损他的乐观:“香港政府(推动保育)是个复杂的问题,因为有很多不同部门,他们的内部行政有很多欠缺效率,内部沟通亦不完整。但如果有官员愿意推动,便会尽量用资源去配合。香港是一个健全社会,这个情况有好有不好,好的是有监管制度,例如立法会会审批,不是你想做便做到,也不是CY Leung 一个人说做便做到;然而有时立法会也会乱,有好的政策也可能落实不到,这是香港现时矛盾的地方。”
放眼2016,他希望政府更有效率,让更多持份者可以与政府直接交流,而业界亦要改变做事的出发点:“香港大部份由商业运作,操作的第一目标是赚钱,而不是让各界沟通,这个出发点要改变;出发点不改变,性质也不会改变,所以业界及政府要好好沟通,大家共同构建平台。各行各业没有平台作长久性沟通,我认为是香港最缺乏的。”
什么是香港文化
对于香港的优势,阿庆从来不担心,以不亢不卑的态度迎接转变就最好:“97年前,很少人疑问甚么是香港人,因为香港的发展一早有方案 ;97年后香港成为中国一部份,实行一国两制,但有很多东西我们发展较先或较健全,例如在华人地区中,我们最早发展电影、足球,法律甚至金融地位,内地都很难取代。97年后也有文化意识的复苏,我们会疑问自己甚么是香港人。”
阿庆认为,香港至今仍拥有很多过去的优势,尤其是经济方面;但随著人口愈来愈多,土地愈来愈少,祖国愈来愈富强,今时今日香港要发展的优势,是软性的东西,例如教育制度,内地很多人读完本科后来读硕士,医疗制度亦一样;“文化的复苏亦势在必行,以前我们不重视,会先想揾钱,现在历史建筑拆一间少一间,少了很多回忆,香港又再重视文化。”在他眼中,香港文化是兼容而多元的:“香港不同年代的人,都需要问自己甚么是香港文化:有人很偏激,说香港文化跟大陆没有关系,难道完全无关系?偏左的人会说,香港的文化就是大陆的文化,但难道香港没有受过外国影响?香港特殊的魅力,就是自英殖时期到现在,都是一个平台,很兼容很包容;不同文化来到香港,经过洗礼、重整之后,就变成香港的文化。为了将来香港各方面的发展,这是很值得探讨的。”
赵式庆
1978年生,父母为赵世光及何俐俐。英国University of Durham哲学系毕业,及后曾修读人类学。赵式庆关注文化、武术及本地保育议题多年,08年创办中华国术总会,举办香港国际功夫节及香港文化节等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