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大选|国防部长走可爱路线料胜选 民主倒退还是政斗潜伏?
2月14日,选民人数超过两亿的印尼将会进行大选,选出正副总统,以及国家至地方各级的议会代表。根据选前最新民调,被指年轻从军时曾牵涉反人类罪行、2014和2019年都曾参选总统落败兼质疑投票结果的72岁现任国防部长普拉博沃(Prabowo Subianto),有望在第一轮总统选举投票就超过50%得票门槛胜选。
在这次总统选举中,除了国防部长普拉博沃外,另外两位候选人分别是由佐科维多多所属的印尼民主斗争党(PDI-P)所支持的前中爪哇省省长甘查尔(Ganjar Pranowo),以及以独立背景参选、其副手却属印尼最大伊斯兰主义政党的前教育部长、前雅加达市长阿尼斯(Anies Baswedan)。
单靠形象的选战
由于各大候选人政策主张差距有限、大家谈的皆是改善民生、加速经济增长之类的老生常谈,人们更为关注的似乎是各个候选人如何透过社交媒体在人数占选民52%的17至40岁年轻群体之中建立自己的个人形象,杀出一条血路。
其中,曾阻止以色列队到印尼参加2023年国际足协U20世界杯的甘查尔(按:发生在加沙战争之前)就以《饥饿游戏》系列电影的三指手势作宣传,似乎是要遥相呼应泰国此前由学生主导的反政府示威,示意自身对印尼民主改革路线的坚守,吸引年轻人支持。
2017年以宗教理由攻击华裔对手钱万学而后胜出雅加达市长选举的阿尼斯,则以猫影片、K-Pop主题来吸引年轻人,突显自己代表新时代的革新人设,甚至因而得到了一个韩文花名。
而年纪比另外50几岁的两位候选人高近廿岁的普拉博沃,更是以可爱形象将自己重新包装(印尼俚语称之为“gemoy”),以搞笑怪异的跳舞影片化身为亲切老爷爷来拉近同年轻人的距离--其年轻时在独裁年代从军的铁腕形象、2014年竞选时崇尚强权的民族主义、2019年竞选时卖弄伊斯兰主义分化国人的宗教热情,都似乎被其最新的可爱形象宣传盖过。
而除了社交媒体政治宣传的花边之外,“民主倒退”则成为了西方媒体针对这次选举的新闻包装主轴。
这种包装也不是“空穴来风”。
佐科维多多的十年政治遗产
自1998年苏哈托(Suharto)独裁政权被推倒后,印尼虽然恢复民主体制,但权力却一直掌握在苏哈托时代的传统权贵手中,可说是一种小圈子的游戏。直至2014年,贫民区出身的时任雅加达市长佐科维多多(Joko Widodo)胜出选举,才打破了这种小圈子,也反映出印尼人民打倒传统政治精英群体的意志。
2019年再次胜选获得五年任期的佐科维多多,长期给予人民关注民生的善人形象,到了执政近十年后的今天,民意支持度依然高企75%左右。大约两年前,随着2024年大选渐近,佐科维多多政府多位内阁官员更曾公开支持他“继续连任”--由于宪法限定总统只能做两届,更生出了修宪之论。不过,印尼民众有过苏哈托独裁管治的历史阴影,佐科维多多最终也叫停了其下属的“吹捧”,决定退位让贤。
佐科维多多十年管治下,印尼的发展确实走上了一条让人民愈来愈感到乐观的道路。其任内,印尼大兴土木修筑道路、铁路、水坝、港口等各式基建,不只有雅万高铁等大工程,也有各种着益全国超过1.7万个岛屿的小工程,国家基建预算在十年内大增近2.5亿。
同时,佐科维多多也利用了印尼在镍矿业的天然优势(至2022年,其产量占全球近半),落实禁止镍矿石出口的政策,以在此电池关键原料的产业中为国家争取产业升级,成功吸引福特汽车、现代汽车、比亚迪等厂商到印尼投资。经冶炼的镍铁出口量在其任内就大增了数十倍。这种政策更逐渐推展到其他矿产之上,更成为了此刻三大总统候选人的基本政策共识。
在佐科维多多的基建和产业政策,配合经济自由化的改革,印尼的外国直接投资去年达至470亿美元的史上高位,比佐科维多多上任初年升近四成。印尼的经济增长率在其任内也稳定维持在5%左右的水平,贸易经常帐维持平衡,外债比率只占GDP四成左右,大大增加了人们对印尼经济稳步向前的信心。
而且,在艰难的中美竞争格局之下,又有俄乌战争、加沙战争等全球政治不稳,佐科维多多也稳定地维持了既有的不结盟政策,同中、美、欧等全球权力中心都有良好关系;在区内的东盟层面,印尼则愈来愈有领头国的形象。
执政成果如此,即使佐科维多多自己不能寻求连任,他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造王者”,基本上,他支持谁,谁就赢定了。
这一刻的“民主倒退”论正出于此。
(按:在佐科维多多第一、二届任期内,已经出现过其他有关民主倒退的忧虑,例如其上任后被指利用检察机关和反贪机关去对付反对派,最终迫得反对派支持其国会政党使之获得三分之二议席的多数;其后,佐科向来支持的反贪机构在2019年也经国会立法被削弱。)
儿子“违宪”参选 图建政治世家?
虽然佐科维多多理论上在这次选举中维持中立,但他的属意人选几乎无庸置疑是他的“曾经政敌”国防部长普拉博沃。在三位候选人中,普拉博沃也是打正旗号继承所有佐科维多多政策路线的候选人,当中包括其440亿美元的迁都大计。这也是普拉博沃如今在民调上能以52%左右的水平远超支持者各稍高于20%的其他两位候选人的原因。
普拉博沃在2014和2019年的总统选举中皆是佐科维多多的主要对手,其背景也颇为“复杂”。
普拉博沃本人曾是前独裁者苏哈托的女婿(后离婚),70年代中起曾是军中特种部队的指挥官,其挥下军队曾在印尼对东帝汶的侵略中犯下战争罪行和反人类罪行(按:根据东帝汶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调查而言,普拉博沃否认任何犯错)。在1998年苏哈托倒台之际,他更曾主使绑架23位政治活动者,如今其中13位依然失踪(按:普拉博沃称这是其军人的责任,当时属合法行动)。美国更因此对普拉博沃实施签证禁令直至2020年。
佐科维多多同普拉博沃的两次竞逐都代表了传统政精权贵同民主改革力量的对垒,两次都由佐科维多多胜出。曾经出言批评民主制度是西方产物的普拉博沃两次都质疑选举结果,在2019年更曾因此引发导致造成多人死亡、数百人受伤的示威。
然而,同年稍后,佐科维多多却按照以内阁职务收编反对党派的传统,任命普拉博沃为其国防部长,让支持佐科的执政党派得以控制超过八成国会议席。
除了普拉博沃的政治背景之外,更副手人选的身份更是“民主倒退”的争议焦点。这位副总统候选人正是年仅36岁的佐科维多多之子吉卜兰(Gibran Rakabuming Raka)。这样的身份本身就足够让人怀疑佐科维多多是想建立政治家族,甚至是以“太上皇”的身份干预未来政事。
但更惹人非议的是,36岁的吉卜兰其实尚未能满足副总统最低年纪为40岁的宪法限制,但去年由佐科维多多的妹夫担任首席法官的宪法法院却重新解读宪法,让吉卜兰得以充当普拉博沃的副手。作出判决不久,法院就以其在吉卜兰一案严重违反操守而被革除首大法官职务,却得留任宪法法院法官,而其判决依然有效。
另一边厢,佐科维多多年仅29岁的幼子凯桑(Kaesang Pangarep)也在2023年9月开始出席小党印尼团结党的主席一职。佐科维多多着意建立政治家族的意味就变得愈来愈重。
从西方的角度来看,家族政治与民主体制之间存在着一种直觉上的对立,但同一民主体制的现实呈现背后必然会受到不同文化背景的影响。东南亚以至南亚国家中,政治家族在民主过程中得到存续并不罕奇。以此作为“民主倒退”论的基础其实并不合适。
然而,更值得留意的是,此刻凭借佐科维多多“继承人”地位几乎笃定跑出的普拉博沃,未来是否真的会乐于活在佐科维多多的“树荫”下,还是会设法与佐科维多多作出区隔,甚至挑战后者在人们眼中的“太上皇”地位。若然如此,印尼在佐科维多多治下的稳定恐怕将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