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国事访问沙特 拜登外交再受挫 美国能适应多极世界吗?
经过几个月来的各种传闻,以至上周沙特开始对各方媒体未定确实日期的采访邀请之后,中国外交部在12月7日终于确认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将会在7日至10日到沙特首都利雅得(Riyadh)出席首届“中国-阿拉伯峰会”,并对沙特进行国事访问。此次国事访问被喻为2017年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上台后以沙特作为首访之地以来的利雅得最具排场的外交大典,预料将把拜登(Joe Biden)本年7月到沙特“求油”的低调行程完全比下去。
根据沙特方面的消息,沙特国王萨勒曼(King Salman)对习近平的邀请是为了加强双方的历史性关系和战略伙伴关系,并将签下接近300亿美元的合作计划。沙特官方还为此特意发布了沙中关系历史的文章,点明两国紧密关系长达80年,此年代追溯恍惚是要向美国说明沙中关系与二战以后、冷战以来沙特与美国传统上的“石油换安全”关系同样深远。
这一次国事访问,再次以更具体的方式突显出“美国不再是沙特的唯一”,其中有历史的偶然与时势的必然。
美国民主党与沙特关系难修复
一方面,美国民主党近年愈来愈受到意识形态主导,逐渐失去务实外交的精神,拜登上台以来更以“民主对抗专制”作为其对世界大局的定位。王权统治的沙特当然是在“专制”的一边。这就构成了美国民主党政府与沙特政权之间的根本矛盾,使得美沙关系变成了美国国内两党政治的延伸——只有共和党才有可能与沙特衷心合作。
2018年沙特异见记者、《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卡舒吉(Jamal Khashoggi)在土耳其沙特使馆被残杀的事件,更成为美国民主党与实质掌权的沙特王储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之间难以修复的裂痕。
在竞选期间,看准了气候变化之下“石油顶点”即将来临、沙特难以离开美国军事保护伞,拜登就表明会将沙特视作“被放逐的国家”(pariah),上任之初更拒绝与穆罕默德沟通,而改与年迈国王萨勒曼交手,以满足民主党内重视普世价值选民的要求。拜登亦公布了美国情报机构认定王储穆罕默德指使杀害卡舒吉的机密报告内容,以跟轻忽“卡舒吉事件”的“无道德”特朗普作对比。自始,美沙关系进入冷冻状态。
俄乌战争、石油交锋与拜登“负荆”
这一种历史的偶然发展,却被另一个历史的偶然打破。本年2月底爆发的俄乌战争,一开打就推高了全球能源价格,在西方逐步制裁俄罗斯能源出口之际,以沙特为首的产油国增加供应填补俄国能源空缺,甚至压缩俄国能源收入,对于美国的地缘策略尤其重要,也对拜登本人的国内民望和中期选举形势举足轻重。
这就构成了沙特对于拜登当局讨价还价的重要筹码。俄乌战争开打之后,沙特维持中立,没有站队美国,拜登传闻曾尝试亲自游说沙特等国增产,却遭沙特当局拒接电话。
面对连月高涨的油价,拜登最终决定放下意识形态的坚持,走回务实外交路线,不顾国内批评,于7月亲访沙特,名义上是访问以色列再顺道到沙特出席海湾合作委员会(GCC)峰会,然后“刚好”跟沙特王储穆罕默德见面,但事实上这却是他个人以美国总统身份对王储的一场“留有一点面子”的“负荆请罪”,希望博得后者增产石油。
根据美国媒体的报道,这一场外交表演来自美方与沙特之间的幕后交易。《纽约时报》称拜登访问背后的双方“认知”是沙特每日增产石油75万桶,随后阿联酋亦会增产每日50万桶。
然而,看穿了拜登对沙特的无计可施,王储穆罕默德可算是极尽玩弄拜登之能事:8月OPEC+会议决定增产每日10万桶,到9月已马上回转减产10万桶,而在10月在维也纳举行的疫后首次亲身会面中,OPEC+更大幅减产每日200万桶。
在中期选举前面目无光的拜登当然是雷霆大怒。白宫发言人皮埃尔(Karine Jean-Pierre)直批OPEC+站队俄国;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柯比(John Kirby)更将矛头指向沙特,声言沙特“强迫”其他OPEC小国减产,用以“增加俄国收入和挫损(西方)制裁的有效性”。拜登自己也多次表示沙特将会为此承担“后果”,并启动了对美沙关系的重审。
不过,正如近日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报道一般,此等重审并无进展,美方官员也坦诚对于沙特没有可行的选择,“人们都认识到,沙特一失,海湾即失,我们需要这个安全伙伴关系”。
拜登对此当然也是了然于胸的。他7月访问沙特期间就表明:“我们不会离开,不会留下一个可供中国、俄罗斯或伊朗填补的空洞。”而事实上,在“求油”失败反被打脸之后,拜登在行动上继续向穆罕默德示好,以后者最近正式被任命为沙特首相为由,向法院表明联邦政府认为穆罕默德有主权豁免权,最终使针对穆罕默德的卡舒吉案民事诉讼无疾而终。
“石油换安全”已成历史陈迹
问题是,在时势的必然驱使之下,美国“不离开”并不代表海湾地区就没有可供他国填补的空洞。
美国与沙特的80年盟友关系本质就是“石油换安全”。但这条交换式的两方都出现了空洞。一方面,随着美国页岩油开采技术的发展,美国自己变成了世界最大产油国,美国对于沙特原油和石油制品的进口量已跌至近40年未见的低位,两国在全球石油市场上更变成了一种竞争者之间的关系。
相较之下,经济急速发展的中国却变成了沙特石油的最大买家,也是沙特的最大贸易伙伴。美沙和中沙之间基于石油贸易的关系出现了此消彼长的时移世易巨变。
另一方面,经历过20年失败的阿富汗战争和出师无名且无道、战果成疑的伊拉克战争之后,加上美国地缘政治上的“印太转向”,美国的安全保护伞价值早已大打折扣。
在美国的“保护”下,受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组织(Houthis)近年不断对沙特作出零星攻击,而沙特也未能压止胡塞组织在也门的扩张。2019年沙特石油设施受到胡塞组织袭击,沙特直指其为伊朗所为,最后美国特朗普当局也没有对此作出有力回应。到本年初,胡塞又发动了对阿联酋的首次致死袭击,换了颜色的白宫也同样地没有任何作为。
行动比说话更实际,无论拜登如何坚称美国不会离开,美国事实上却已踏上了撤离中东之路。
而随着再生能源发展的趋向,“石油换安全”本身已变成了一样过时的历史产物,沙特等中东国家所需要的是后石油时代的新发展。对此,美国却没有战略上的回应。相较之下,重视不同面向外交关系的中国则自然成为了沙特的选项,除了石油贸易的关系之外,双方近年在监视科技、弹导道弹、无人机、5G基建等项目都不断开展合作,两国也同意以中方的一带一路与沙特的“2030愿景”作整合。
拜登7月访问期间,虽然在5G和其他基建项目提出了与沙特的合作,但迟来的美国已失去了重新定义新时代美沙关系的先机。
不过,中沙关系从目前的形势看来,也一定有其上限。虽然本年3月《华尔街日报》报道沙特正考虑以人民币作石油结算,不过最近沙特官员的放风似乎显示这不会是习近平访沙期间的一环。而中国与伊朗的紧密关系,以至沙特长年对美国军备的依赖,也决定了美沙的安全合作依然远远优于中沙之间的安全关系。
换句话说,美国民主党政府与沙特之间至少会以“面和心不和”的姿态维持着两国基本上的盟友关系。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习近平国事访问沙特,也可说是王储穆罕默德掴在拜登脸上的第二巴掌——毕竟,对于美国而言,俄国是即时挑战,中国是长期挑战,但作为“盟友”的沙特却先后对两者高调示好。
拜登对于沙特的无能为力、沙特对于中国的乐于接受,其实是世界多极化大趋势的一个缩影。在这个新世局之下,美国再也没有在全球各个领域的话事权,而不同的国家也将按照自己的利益而追寻不合美国心意的国策。对此大势,美国除了迫强接受之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