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大会|拜登外交的空泛与模糊

撰文: 叶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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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1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向联会国大会发言,大谈抗疫、气候变化、人权、反恐、核不扩散、国际和平等议题上的合作,指自己是美国20年来首次在非战时状态在台上讲话的美国总统,称美国在这阿富汁撤军后“新的一页”之中,“无止战争”已结束,换来的是“无止外交”的新时代,声言美国不寻求新冷战、不寻求将世界划分成僵固阵营,言谈间连一次“中国”也没有提及。

相较于2019年前总统特朗普的联合国大会演说,拜登的演说几乎完全符合政治正确,没有当年特朗普在这个全球主义大舞台上直指“未来不属于全球主义者”的火药味,只一如其上台以来一样强调美国重建盟友和伙伴关系的努力;相较于特朗普明白针对“中国”的言论,拜登也只以其“威权与民主”之间的对立来包装其“负责任的竞争”,却明言不会让竞争变成冲突。

特朗普当年的发言与联合国多边主义的本质大相迳庭,而拜登的发言则与联合国精神似有契合,可是没有人会质疑特朗普的言论是言不符实,但拜登的发言却让人看到了其外交表态与外交行动之间的差距。

联友制华是“拜登信条”?

历任美国总统的外交路线皆惯被冠以“信条”(Doctrine)一词,从1823年反对欧洲列国插手美洲事务的门罗信条(Monroe Doctrine)、1947年主张在外对抗苏联影响的杜鲁门信条(Truman Doctrine),到冷战以后的克林顿信条、布什信条、奥巴马信条、特朗普信条都一脉相承,各有不同的内涵。

拜登上任八个月以来,人们本以为“拜登信条”将是带有浓厚抗华色彩的“奥巴马信条”,一边联结盟友,一边继续针对性地继续或扩展特朗普遗留的抗华行动,可是拜登在外交政策上的态度与行动却让人愈发难以理解拜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本年6月的G7峰会和北约峰会,拜登成功拉拢其欧洲盟友在联合声明中加入针对中国的较强硬内容,同时拜登也难得获邀向欧洲理事会27个成员国领袖发言。配合此前拜登在东亚地区的紧密外交行动、印太四方安全会谈(QUAD)的推展等等,拜登联结所谓的“民主”盟友对抗中国“威权”的外交主旨似乎非常明显。

9月21日,英国首相约翰逊在白宫与拜登会面。(AP)

然而,自其未有联结好北约盟友之下从阿富汗仓促撤军造成大乱之后,“拜登信条”却愈来愈不清楚。人们也开始重新醒觉到拜登上台之初以来在外交政策上的种种言行不一。

在拜登4月决定无条件从阿富汗撤军之后,北约盟友虽有微言,却没有料想到美国当局会容许阿富汗政府迅速倒台,到8月中塔利班占领喀布尔之前,拜登依然坚称阿富汗政府要由因美国撤军而元气大挫的阿富汗军去守护。

其后,塔利班夺权后的各国撤离人员大乱,更突显出美国并无与盟友进行预先撤退协作,最终只得亡羊补牢收场。此事在欧洲引起重大震荡,英、德等主要国家都有兴起国内问责,英国外相蓝韬文(Dominic Raab)最终被降调,连丹麦这种涉事较浅的国家也先后有外长和防长因此事被迫下台。

此时,虽然欧洲已再兴起了特朗普时代遗留的“战略自主”呼声,可是人们较关注的是拜登当局,以至北约及其成员国的无能,美国对盟友的不照顾则尚未成为最大议题。

从“美国无能”到“美国优先”

到了上周突然公布的澳英美联盟(AUKUS)协议,美英两国毫无周全的事先知会,以其对澳大利亚建设核动力潜艇的支持,踢走了原已与澳大利亚有柴电动力潜艇合约的法国,更让美国的盟友们质疑到底拜登是不是一个“会说法语的特朗普”,表面上说着和欧洲友好的言语,事实上却在做特朗普式“美国优先”的事。

对此,法国外长勒德里昂(Jean-Yves Le Drian)直批是“背面插刀”,马上取消了为纪念法国助力美国独立战争的标志性240周年华府活动,更史上首次召回驻美、澳大使。

欧盟方面也团结力挺法国。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暗示澳英美联盟协议可能会阻碍欧澳贸易协议进程。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Charles Michel)对美国更毫不客气,除了再举“战略自主”之外,更称“跟特朗普相比,至少人们清楚欧洲对他毫不重要”。数月前曾高调欢迎美国回来了的米歇尔如今只得反问“美国回来了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知道”。

法国外长勒德里昂9月20日在纽约出席记者会。(AP)

由于法国与澳大利亚的潜艇合同是法国自身印太战略的一部分,澳英美联盟的“突然”所反映出来的已超越了美国外交部门无能的可想像程度——毕竟,现任国务御布林肯(Antony Blinken)与法国和欧洲政界关系甚深,曾入读法国贵族中学,操流利法文,只要美方与澳大利亚商谈的过程中与法国方面有所照会和沟通,已能大体避过此刻的美欧裂痕,至少让事件变成法国与澳大利亚之间的国防合约争执,而非上升至跨大西洋关系的层次。

此时此刻,人们回看“回来了”的拜登过去的政策路向,其实也充满了特朗普“美国优先”的味道:例如年初欧洲疫苗供应不足之际,美国只是袖手旁观;拜登也未咨询过欧洲盟友就先行宣布支持世贸组织(WTO)暂停疫苗知识产权执行,只为自己求取国内外的形象分,于实际事务毫无影响。

在此背景之下,拜登在联合国台上重申盟友之语,就特别显得空泛。

一片模糊的外交政策

更严重的问题是,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外交动荡,人们已愈发不了解拜登在外交层面的战略主轴到底是什么。以针对中国作为大方向是明显的,其较具体的策略却是胡里胡涂的。

假设拜登果真有意联结盟友对针对中国,这无论如何也是一种冷战思维,且不得不照顾到盟国的利益,而这个利益却很可能会在诸如贸易的层面上变成对国内中产利益的等价交换——这就跟拜登的所谓“中产外交政策”形成冲突,也为其联络盟友的策略留下了一个贸易大空洞。“针对中国”(或称“威权vs民主”)与“中产外交”有着内在冲突,却同为拜登外交的主导思想。

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Scott Morrison)9月21日与拜登在联合国大会周边会面,期间拜登称美国没有比澳大利亚更亲密或更可靠的盟友。(AP)

假设拜登果真联结起盟友来,他想盟友们扮演什么角色?直至本年7月,拜登当局似乎是将联结盟友分成至少两块,一边是欧洲,一边是印太,欧洲方面只需要在外交和贸易上抗衡中国、军事上抗衡俄国即可,而印太则以美印日澳四国的QUAD为全方位的抗华主线。例如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Lloyd Austin)7月就曾在英国新舰母首航亚洲之际,称当美国愈加把焦点放在印太,英国在世界其他地方将更有帮助,似乎是对“全球英国”的打脸,被广泛解读为英国应继续集中其在欧洲的力量,而非远在印太的布置。

可是,不足两个月后,英国却赫然出现在澳英美联盟这个印太部署之中。

更矛盾的是,如果说英国应该参与印太,在印太有八千驻军、区内领土上有150万公民、且有能力和意愿参与区内部署的法国,就更没有理由被排除在外。然而,澳英美联盟却正正将法国排除了在外。

其他矛盾的地方也甚为明显:气候问题需要中国合作,这与新冷战式的“威权vs民主”的定位有冲突;打着核不扩散旗号要求重返伊朗协核议的美国,却将容许澳大利亚成为首个发展核动力潜艇的非核武国家;多次强调美国领导力的拜登,至今也未有在疫苗全球供应之上营造出领导地位……

拜登针对中国的外交方向是清楚的,可是为何、如何针对中国,以及以何种具体策略达成目标等问题,却是模糊不清的。拜登的外交团队充满着游走政界和智库圈子的大战略家,其专文与身影常见于各大外交刊物和会议之上,可是以抽象言词定义出来的外交方向,最终还是需要一道连接现实世界的桥梁。今天,拜登当局四出搭桥,人们看到的却是一堆似桥非桥的四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