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一对鞋跑赢飞人保特? 东京奥运的“科技禁药”挑战|TECH

撰文: 叶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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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米男子短跑持续13年世界纪录保持者保特(Usain Bolt)日前接受访问,再次批评世界田径总会(World Athletics)接受新科技“超级钉鞋”的决定“可笑”、“奇怪且不公平”。
这位在2009年以9.58秒打破自己纪录跑完百米赛事的“飞人”虽然在2017年已经退出跑道,却似乎担心自己的纪录会被穿上新钉鞋的东京奥运选手超越。此前,他就曾对媒体表示如果以前的他有“超级钉鞋”装备,将“毫无疑问以9.5秒以下”跑完百米。

随着运动装备的科技推陈出新,人们正在思考到底“科技进步”与“科技禁药”之间有没有一条明显的界线。

在赛跑项目上,Nike于2017年推出的首双Vaporfly系列跑鞋,以飞机隔离所用的物料制成的鞋垫,配上中间夹着的一整块碳纤维板,大大提升了高端长途选手的表现。同年5月旨在打破马拉松两小时时间线的活动中,肯尼亚跑手杰祖基(Eliud Kipchoge)就穿着一双Vaporfly,以02:00:25的时间跑完一场马拉松,远远超过当时02:02:57的男子世界纪录,引起了全球关注。(由于这并非正式赛事,故无刷新世界纪录。)

打破两小时马拉松界限的一双鞋

而Vaporfly的各种新演变版本,也开始帮助长跑选手以大差距创下新的世界纪录。杰祖基在2018年的柏林马拉松,以02:01:39的成绩刷新世界纪录,是1967年以来首次有人以超过一分钟的距离超越原纪录(02:02:57)。

在女子世界纪录的层面亦是如此。肯尼亚女选手歌丝姬(Brigid Kosgei)在2019年的芝加哥马拉松,就以02:14:01的成绩跑出,比原世界纪录快了一分钟39秒。

2017年5月,杰祖斯(红衣者)参加Nike主办、旨在打破两小时马拉松纪录的“Breaking2”活动。(Getty Images)

在顶尖层级的比赛而言,装备若能提升1%的效率(即同样距离所需的能量)已经是难能可贵,然而,根据2018年一项Nike资助的研究,Vaporfly的原型更能平均增加4%的跑步效率;研究更预言这一双鞋将为人类打破“两小时马拉松”的标志性界限。

到2019年10月,此预言果然成真:杰祖基在一场表演性活动中,以01:59:40的成绩成为首个在两小时之内跑完马拉松的人。其脚下的“Nike Air Zoom Alphafly NEXT%”也随之成为了长跑神话。

运动要为科技设限?

靠装备取胜,在国际运动项目而言,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2008年的北京奥运,Speedo研发的鲨鱼皮全身泳衣(LZR Racer)采用从臂膀到小腿全包的设计,最优化压缩全身肌肉、更符合流体力学、能增加肌肉氧流量和浮力,成为当时98%夺奖牌泳手的装备,也是当年被打破的25个世界纪录当中23个的“幕后功臣”。根据Speedo的说法,相对起一般的LYCRA泳衣,LZR能够加快泳手速度达4%。

LZR的成功,更曾引起日本泳坛重大震荡,因为部份选手与其他品牌有排他性协议,不能穿着Speedo的产品,造成先天上的竞争劣势,最后还要日本的官方游泳当局出面容许运动员自行选择装备。(今天Nike的Vaporfly系列也不遑多让:《华尔街日报》本年6月就报道指一些品牌已容许旗下选手使用“其他牌子”的跑鞋作赛。)

鲨鱼皮全身泳衣(LZR Racer)的设计背后亦有美国太空总署(NASA)的技术支援。(NASA)

类似LZR此等“超级装备”的出现就引起重大道德争议。一个运动员的成就往往取决于其在运动项目中的体能表现,但超级装备的出现却让人不得不质问运动场上竞技者所比试的,到底是运动员的个人能力,还是其国家和团队的财力和科技实力。

经历过两年在泳坛中的成就,LZR在2010年起正式被禁。国际游泳联合会(FINA)决定禁止全身的泳装,男子的泳装只能覆盖腰到膝头,女子的则只能覆盖臂膀到膝头的部位,而且泳装的物料必须是纺织物。至今,不少泳赛的世界纪录也依然停留在2008、2009年之间。

在FINA决定禁止LZR的过程中,他们就指LZR无异于使用“科技禁药”(technological doping),而FINA的目标就是要重申“游泳是个本质上以运动员身体表现为基础的运动”。

下一个“科技禁药”?

相对于FINA的禁令,世界田径总会却在2020年1月决定继续容许Vaporfly系列作赛,只决定将鞋底厚度限于40mm(Vaporfly约在36mm),并只能内含一块固体板。不过,为了比赛的公平性,田径总会就要求运动员在赛场上穿着的跑鞋必须在市场上发售超过至少四个月。

让保特担心的是,Vaporfly的技术已被用在较短距离田径场赛事的钉鞋之上。自此等钉鞋在2019年面世之后,5,000米与10,000米的赛事纪录陆续连接被破。例如在女子10,000米赛事,荷兰选手丝芬夏辛(Sifan Hassan)在本年6月6日打破2016年的世界纪录,但此纪录两日后就再被埃塞俄比亚选手捷迪(Letesenbet Gidey)打破,两人均用Vaporfly后续发展出来的跑鞋。此前在2020年打破维持长达15年男子纪录的乌干达跑手查普达基(Joshua Cheptegei)也是用上同类鞋款。

东京奥运田径场赛道项目中其中一款备受关注的钉鞋款“Air Zoom Victory”。(Nike网站)

而在百米赛事之中,受Nike支持的牙买加女跑手费莎(Shelly-Ann Fraser-Pryce)本年6月5日就以10.63秒的成绩达至1988年以来的最快纪录。在男子赛事上,本年跑出9.77秒纪录的布梅尔(Trayvon Bromell)则是在东奥中最有可能打破保特世界纪录的选手——而支持他的New Balance已有用上类似Vaporfly设计的跑鞋。

目前,除了Nike和New Balance以外,诸如Adidas、Asics、Brooks、Hoka、Saucony、Puma等都有可比较的跑鞋在市场上出售或在原型的阶段。有运动评论人就指,在这次东京奥运的赛事中,看点除了是在谁人跑出之外,也在于哪一双鞋跑出。

看装备而不看人,会不会是运动项目的未来?

史丹福大学生物学教授Mark Denny在2008年的一项研究,曾列举出其估算的各种田径赛事人类世界纪录极限,至今只有一项被(穿着新式跑鞋的)选手打破,可见今天顶尖运动员的表现已是人类体能的高点,要单靠人体去推动这些赛事的未来进展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特别是类似赛跑、游泳等等以绝对的个人表现决定胜负的项目。

没有科技的进展,这些运动项目未来也许就会再没有进展的空间。

如果单靠人体的能力将使这些运动进入“再无新世界纪录”的年代,我们是否应该重新审视运动比赛的意义?我们是否应该放弃将它们当作是运动员的个人体能成就,转而视之为一个科技团队的技术成就?换上了这一个新的角度,所谓的“科技禁药”管制,以至其所带来的种种难题(比如说,哪一些改善表现的装备可是接受?哪一些就不可以?)就不复存在。

不过,这一种新的角度难以避免会改写运动比赛的本质。今天,虽然奥运竞技场上的表现与一国的综合国力和人口有重大关连性,然而不少经济发展水平较低、人口较少的国家或地区仍有凭其运动员个人能力获胜的空间——由于运动员的表现主要仍是取决于其体能和技术,人体的天然条件保证了运动员在竞技场上能获得一定的平等。

在2016年巴西里约热内卢奥运上,保特以9.81秒的成绩赢得男子百米赛事金牌。(Wikimedia Commons)

相对地,如果“科技禁药”获得全面解禁,奥运就会变成战争和经济战一般,只看一国的国力决胜负,失去了其平等化各国对立的特殊位置。例如,美国的一些运动比赛装备就有类似洛歇马丁(Lockheed Martin)这样的国防工业公司参与,形成了小国难比的优势。

因此,在管制“科技禁药”的问题上,追求赛场上的平等似乎是最佳的判准。正如国际田径总会对于近年由Vaporfly开展的超级跑鞋潮流的决定一般,只要符合一定标准的跑鞋在赛前已在市场上发售4个月,即能用于赛场之上。这种规定正正就是为了保持运动者的“起点平等”——同样道理其实也可用在此前被禁的LZR全身泳装之上。

问题是,运动科技不只显现在比赛用的装备之上,也出现在训练用的装备、训练方法、饮食,甚至是规避禁药测试的用药手法等等。到底哪些算是可以接受且能保持比赛平等的“科技进步”?哪些却是应该禁止的“科技禁药”?这并没有一个明显的答案。

在传统的禁药问题尚在长久的猫捉老鼠游戏之中之时,“科技禁药”将会成为另一个国际体育赛事管理者不得不处理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