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伊朗为何难以停战？　特朗普已被内塔尼亚胡“骑劫”

6月16日，由以色列引爆的以、伊互轰进入第四日，双方都没有停手的迹象。整场战争几乎是伊朗处于挨打的局面：以色列空军在伊朗如入无人之境，持续击杀伊朗军事指挥高层，攻击目标由核设施、导弹库／发射地点扩展到首都德黑兰的石油库和波斯湾的天然气提拣厂，以及德黑兰多处的政府机构，连远在伊朗东北的马什哈德（Mashhad）机场也被打中。

相较之下，伊朗连日来持续向以色列发射导弹还击，但九成以上的导弹都被成功拦截，只造成了一些平民目标的破坏，较具战略或经济意义的破坏就只得位于海法（Haifa）的炼油厂。

截至当地时间6月16日清晨，伊朗有至少224人死亡、过千人受伤，以色列则有至少13人死，近400人受伤。

6月15日本来是美国和伊朗在阿曼进行第六轮核问题谈判的日子，但由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抢先向伊朗发动“狮子雄起”（Rising Lion）攻势，最终谈判被取消。

核谈判能作为停战的“下台阶”吗？

不过，在实力不如人的情势之下，伊朗似乎更为愿意找下一个停火的下台阶。15日，伊朗外长阿拉格齐（Abbas Araghchi）表明如果以色列停止攻击，伊朗也将会停止还击。虽然他表明伊朗有确凿证据证明美国有支援以色列对伊朗的攻击，但他依然表明伊朗“已准备好接受任何意在确保伊朗不追求核武器的协议”，与特朗普（Donald Trump）同一天声言跟伊朗谈判“没有限期”“他们想要达成协议”“他们继续谈”的说法遥相呼应。

虽然如果美国和伊朗能达成某种核协议确实能叫停这场战争，但美伊之间对于核问题的核心分歧依然存在。美国要求伊朗最终放弃提炼低浓度的浓缩铀，但伊朗却坚持它有自行发展核能的主权权利。阿拉格齐15日亦重申了这一点。

当然，美伊之间其实是有潜在的“下台阶”的：美国可以容许伊朗“暂时”在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严谨监管下继续提炼低浓度民用浓缩铀，以换取伊朗同意“最终”会放弃浓缩铀提炼，改由外国供应民用浓缩铀，但同时“伊朗最终如何放弃铀提炼”则留待未来的后续谈判决定。某程度上，这也是美方在6月初的核协议提案的精神。

可是，这不是以色列会乐于接受的条件。以色列认为伊朗保留浓缩铀提炼的能力只会让他们保留发展核武器的潜在能力，一旦伊朗发展出核武，以色列弹丸之地被一举移平就不是不能实现的事。因此，除非特朗普愿意以强硬手段施压以色列－－例如停止对以色列的军援和军售－－否则一个美伊“下台阶”并不构成以色列停战的理由。

以色列野心不止于核计划

这一次“狮子雄起”行动的逻辑，更可说与“伊朗核协议”完全相反。两者的目标，也是要阻止伊朗取得核武器，但内塔尼亚胡认为唯一能阻止伊朗取得核武器的方式就只有武力，而不是“核协议”那样的外交。

同时，对他而言，要长远消除伊朗的威胁，唯一出路更是要推翻伊朗的伊斯兰主义政府。这也是为何这次行动会叫做“狮子雄起”的原因。“狮子与太阳”的符号是伊朗王权的象征，1979年伊斯兰革命推翻巴列维（Pahlavi）王朝之前，伊朗的国旗上就有“狮子与太阳”的符号。如今，这个符号也被视为伊朗被伊斯兰化之前的文化象征，例如古波斯史诗《列王纪》的英雄人物罗斯坦（Rostam）就可由狮子符号来代表。

内塔尼亚胡6月13日宣布发动“狮子雄起”行动之际，就特别向伊朗人民喊话，声言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将“为你们开辟通往自由的道路”，更以波斯语说出“女性、生命和自由”，并同时引述犹太经典的故事去说明犹太人和波斯人之间的历史友谊。

这种“诗意”的背后是赤裸裸的“政权更替”图谋。几天之内，以色列已经击杀了包括哈梅内伊（Ali Khamenei）资深顾问沙姆哈尼（Ali Shamkhani）、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巴盖里（Mohammad Bagheri）、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总司令萨拉米（Hossein Salami）等一系列极高层人物。

以方对于伊朗能源目标的攻击，也显示出他们主要针对的并不是伊朗的能源出口，而是伊朗内部的能源供应，当中包括德黑兰的油库，以至波斯湾海岸上用来提炼国内使用天然气的厂房等。这种做法明显是想制造出伊朗经常出现的能源短缺来煽动起针对伊斯兰政权的民怨。

以色列同时也在攻击德黑兰各种维持国内秩序、治安的政府部门建筑，明显是要弱化伊朗当局对于民众不满的控制能力。

内塔尼亚胡甚至似乎有意直接击杀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他自己就公开表明这是其军事行动有可能导致的结果。不同媒体也报道指以色列有可靠计划甚至有机会杀死哈梅内伊，只不过是被特朗普叫停而已。

在“狮子雄起”行动这一种的逻辑前提之下，除非特朗普与以色列直接翻脸、站到伊朗一边，否则以某种“下台阶”式的美伊核协议来促成和平是不可能的。

当然，其中一种可能是伊朗放弃自主发展核能的主权权利，承诺拆毁现有的铀提炼及其他核设施。

可是，这种主权权利是伊朗的红线，不易放弃，而且以色列在能够验证伊朗已经拆毁核设施之前也还是会保留武力攻击的自由。

以色列的“短板”

对于以色列而言，要伊朗完全放弃核计划，只能以武力胁迫。今天其持续不断和不断扩大范围的攻击就正遵从这个做法，也就是要让伊朗看到如果它不主动放弃核计划，以色列也将以武力摧毁其核设施。

过去数天，伊朗多地的各类核设施都已经受到袭击，当中最为重要的是位于纳坦兹（Natanz）的铀提炼厂，虽然该厂的离心机位于地底，但以色列对其地面建筑的攻击已经中断了其供电设施，突然的停电据估计已经破坏了该厂的一些离心机。

另外，位于德黑兰以南伊斯法罕（Isfahan）的四座与伊朗核计划有关的建筑亦已经遭到破坏，当中包括将铀转变成气体放进离心机的设施，以及将浓缩铀转变成作为核弹头的铀金属的设施。

不过，以色列的武力威胁却有一个明显的短板，那就是伊朗的另一个主要铀提炼厂位于福尔道（Fordow）的大山之下，还埋藏到大约80米深处。以军已对此地展开攻击，却未有造成破坏。而以色列也没有足够穿透力和爆炸力的弹药去攻击如此埋藏在地底深处的地下建筑－－只有美国拥有、可以破坏到地底60米目标的GBU-57巨型钻地弹才有可能威胁到福尔道。

位于大山之之下、藏于地底80米的福尔道核设施：

因此，以色列能做的大概只对福尔道－－甚或是伊朗在纳坦兹附近正在兴建的新地下铀提炼厂－－采取“定时除草”的策略，也就是对其周边设施，例如是福尔道地下厂房的接近地面入口通道等进行轰炸，让伊方“得物无所用”，并且定时对相关接近地面的设施进行打击。

然而，除了“除草”可能没有除尽之外，“定时除草”策略也决定了以色列和伊朗将长远处于战争状态。即使其战况不像今天般激烈，也会构成中东区内的长期不稳。

特朗普变成战争主角

这个时候，特朗普似乎就要被迫作出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到底要不要插入战争帮以色列一举以武力解决伊朗的核计划？

如果美国不介入，以色列不能根除伊朗核计划，中东将长期处于无解的战争局面。虽然今天伊朗还没有向石油、液化天然气出口要道霍尔木兹海峡（Strait of Hormuz）动手，也没有攻击美国或美国区内盟友的目标。但只要以伊战火不能停下来，这样的潜在升级危机始终会挥之不去。

因此，与其“长痛”，不如“短痛”。特朗普可能会被迫以美国之力加入战争，一举打掉福尔道核设施等以色列武力难以触及的地方，打到伊朗政府投降接受美以双方的条件为止。然而，美国介入却有提前升级战争，又或者伊朗当局长期不认输的风险；同时，由于特朗普MAGA派的其中一个核心主张就是要结束所有的“永久战争”（forever wars），主动参战也会迫使特朗普为以色列作出政治豪赌。

可是，即使特朗普选择像现在那样口上说“和平”、在以色列战胜的时候则在口头赞好的“旁观策略”，最终也未必能避免战争升级。目前，以色列继续打击伊朗的导弹发射和武器制造目标。根据以色列的说法，伊朗本来拥有的3,000枚导弹如今已被减至2,000枚左右。如此下去，以今天的速度再多打一两周，伊朗对于以色列的反击恐怕就无法持续下去。

为了维持自身的国家主权权利、为了维护自己政权的合法性，伊朗最终也难以避免要选择动用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甚至是攻击美国或阿拉伯国家目标的方式来反迫特朗普去施压以色列。

因此，“短痛”有其的危机和风险，而“长痛”最终也未必能避过“短痛”的缺点。

可以说，此刻内塔尼亚胡已经把特朗普拖进了这场名义上只属以色列和伊朗之间的战争之中。除非以色列或伊朗任何一方突然愿意放弃各自的红线，否则唯一能够决定这场战争何时终结、如何终结的人将会是特朗普。

5月访问沙特期间，特朗普曾宣称：“一千年来第一次，世界将不再把这个地区视为动荡、冲突、战争与死亡之地，而是视为充满机会与希望的土地。”一个月之后的今天，言犹在耳，但讽刺的是，特朗普却已经变成了新一场中东大战还未全身出场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