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亚10年・上|利比亚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撰文: 薛子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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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北约支持的利比亚起义爆发,推翻了执政四十年的卡达菲(Muammar Gaddafi)。然而,利比亚革命未能确保国家统一,国家至今仍因外国干涉和派系内斗而陷入长期困境。
在起义开始10年后的今天,由联合国主导的和平进程势头正猛。2月5日,75名利比亚代表在联合国的主持下在瑞士举行会议,选出了新的临时政府,任务是为今年12月的全国大选做准备。这个机会能否结束利比亚十年来的悲剧?

要理解利比亚政治当前时刻的重要性及其成功的可能性,我们首先需要放大视野,从大局出发:十年来,利比亚的内战已经从一个国内争端变成了欧洲、中东和非洲交汇处的全面地区冲突。

利比亚是欧洲、中东和非洲交汇处。(维基百科,公共领域)

非洲、欧洲和中东的十字路口

利比亚的国土面积大,是非洲第四大国,也拥有非洲最大的原油储量,居世界第九位。此外,利比亚地处地中海沿岸,拥有近两千公里的海岸线,从而是非洲和欧洲之间移民和资源流动的重要通道。

这些战略地位和自然资源使得不少周边国家试图从该国的动荡中获利。从官方来看,目前冲突的对立有两方:位于西部城市的黎波里(Tripoli)国际公认的民族团结政府(Government of National Accord,简称GNA)和位于东部军阀哈夫塔尔(Khalifa Haftar)领导的利比亚国民军(Libyan National Army)。然而,在这两方的背后隐藏着一系列的外国势力,他们都急于利用利比亚的资源和地理位置:如今,有近10个不同国家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利比亚冲突。

一边是土耳其、卡塔尔和意大利支持联合国支持的民族团结政府,另一边是法国、俄罗斯、埃及和多个阿拉伯王国支持哈夫塔尔的军队。据悉该国有两万名外国战斗人员。

2011年“阿拉伯之春”以后,利比亚陷入军阀内战,至今依然未有平息迹象。(AFP)

土耳其和俄罗斯站在对立面,这一点引起了安全专家的很多评论,因为两国在叙利亚战争也参与了代理冲突。不过,与叙利亚情况不同的是,两国在利比亚的目标并不一定是不相容的。无论是俄罗斯还是土耳其,都不碍于保护某个特定统治者的固定目标,相反,两国的目标很类似,都是从一个分裂但富有的国家中获取经济利益并能够在该地区获得军事立足点。

举个例子,土耳其决定向利比亚派遣大量的军事支援,只是因为利比亚国民军在哈夫塔尔军队的围攻下数月后,终于和土耳其签署了一项无视希腊海权的海事条约,承认土耳其在一条从土耳其到非洲的海上走廊上拥有专属经济权利,并为土耳其的建筑公司和出口型制造商提供了进入非洲大市场的通道。

更实质性的竞争可能反而是土耳其和法国之间的竞争。尽管法国是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成员,并正式支持的黎波里的民族团结政府,但法国就一直在暗中向哈夫塔尔提供武器装备、培训、情报和特种部队援助。国际安全专家认为,法国的政策之所以暧昧,是因为法国决策者将利比亚的斗争与他们打击撒哈拉和萨赫勒地区的伊斯兰叛乱和国内的恐怖主义联系起来,而他们认为像哈夫塔尔这样的强人可以为该地区带来稳定。

不过,这些目标使法国与土耳其展开竞争,因为土耳其多年来一直对法国在西非和北非的前殖民地虎视眈眈,公开宣传为法国的后殖民势力提供替代方案。在2014年的土耳其-非洲峰会上,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想参与者承诺,“在世界建立新秩序之际,土耳其将与非洲国家站在一起”,而2019年,他决定突然访问在利比亚冲突中尚未正式表态的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北非国家,试图为自己的计划争取支持。因此,法国和土耳其现在在该国的目标是不一致的,假如对方在利比亚支持的一方取得胜利,会损害失败方在该地区的声誉——使土耳其的非洲野心受挫,或者在“法属非洲国家”羞辱法国。

无论如何,巴黎在利比亚远非孤军奋战。埃及也站在哈夫塔尔一边,但它的动机更直接:它与利比亚有1,000多公里的边界,担心其国家安全。埃及军政府在2013年也取缔了穆斯林兄弟会,它特别警惕这个伊斯兰组织的影响力在其边境蔓延。因此,埃及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公开宣称要在利比亚打击伊斯兰主义的哈夫塔尔将军一边。

获得议会授权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2020年1月5日宣布,已正式向利比亚出兵。(VCG)

为什么这么多外国势力能够进入利比亚冲突,并试图利用局势为自己谋取利益?简而言之,外国竞争是该国内部分裂的反映。

利比亚:一个并凑起来的概念

从当前冲突的角度看,利比亚被分为两个阵营,然而实际上该国的政治裂痕比简单的东西对立所显示的要复杂得多。

从某种角度看,利比亚与其说是一个统一的政治体,不如说是被历史并凑起来的抽象体:在其近代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利比亚都是被外部势力所牵制,先是奥斯曼帝国的的黎波里塔尼亚(Ottoman Tripolitania, 1551-1911),然后是意大利殖民者(1911-1943)。而虽然外部势力能够控制这个地区,但它们并没有消除利比亚传统的部落社会结构。

意大利宣传明信片,描绘了1911年意大利入侵利比亚的情景。(Regio Esercito,公共领域)

虽然这个国家几乎全是说阿拉伯语的逊尼派穆斯林,但利比亚有一百多个不同的部落。更为复杂的是,每个部落都是以氏族进一步划分的,譬如,卡达菲部落下有六个氏族。

这种部落结构经常与国家的统一发生冲突,甚至直到今天。卡达菲1969年上台后,在其执政的前10年里,一直试图摧毁传统部落领袖的权力,而这种努力一直持续到后来的80年代和90年代。然而,通过压制独立政党或工会等民间组织的发展,卡达菲也阻止了利比亚人脱离传统部落结构并建造现代政治身份。

因此,部落仍然是利比亚人身份认同的主要结构要素,当卡达菲政权最终在2011年的革命中被推翻时,酝酿了数十年的部落紧张关系突然爆发为公开冲突。虽然2011年最初成立了统一的政府,但团结却很短暂:2014年,一场有争议的选举导致战火重燃,各部落要么站在西部的伊斯兰民兵一边,要么站在东部哈夫塔尔将军的军队一边。而且,这些对某一方的效忠是脆弱的,即使在每一方内部,各派别之间也存在重大分歧和竞争。

图为利比亚民族的地理分布。(维基百科,公共领域)

利比亚的战争经济

2014年以来,外国势力之间的竞争和国内派系之间的战斗相互加强。这种恶性循环产生了复杂的战争经济,进一步巩固了全国各派系的战斗力。冲突之初,各竞争派别抓住机会,掌握一切可以掌握的资源,这种过程安插了众多有自己的利益和武装的组织。

内战爆发后,各种走私、勒索和寻租活动为许多部落酋长提供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小军阀开始对通过其控制的领土的货物流动征税,而大军阀则设法控制关键的进出口节点或石油和天然气基础设施,从而可以通过石油封锁获得相当大的影响力。

石油、军售、金钱。只要这是最终的等式,谁也别指望很快就能实现和平。

通过这一过程,战争经济奖励掠夺行为,使暴力长期存在。同时,它产生了战争专家所说的“破坏者”(spoilers):即从利比亚政府的功能失调中获益、因此有动机阻止任何有意义的改革的人或组织。这种现象使地方政客倒向地方联盟,比如部落,这样加速了对国家资源的掠夺和国民经济的崩溃。

卡塔尔半岛电视台(Al-Jazeera)记者在革命十周年之际问一位年轻的利比亚人如何看待国家的未来时,这位年轻人简单地回答:“石油、军售、金钱。只要这是最终的等式,谁也别指望很快就能实现和平。”

利比亚在卡达菲死后,政局仍然动荡,民不聊生。(Felipe Dana/美联社)

在许多分析家看来,利比亚的结构性问题就在于这种恶性循环:地方分裂为内外势力创造了空间,使他们能够采取不利于国家利益的行动,并使消极的局面长期存在。这种国内势力和外国势力的结合,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力量平衡。

因此,虽然有些人庆祝联合国进程取得的成就,利比亚能过成立新的临时政府,但这个政府的脆弱基础促使其他声音对进程的长期可行性做出悲观的预测。

言及至此,要了解新政府是否能够翻开利比亚新的一页的话,我们有必要离开大局分析,从谈判的细节入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