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2020|蓝州:民主党的蓝是美国最终的历史必然?
“蓝州之所以为蓝,是因为他们所代表的意识形态是社会现代化的自然结果”——这一个判断对于任何对现代化(下文将有定义)有绝对正面评价的人来说,很可能是个极其争议的论点。
首先,何谓“蓝州”?
其实红与蓝分别代表共和党及民主党是2000年才正式获得公认的颜色分类。用颜色代表政党伴随着彩色电视出现,起初各大电视台的选色都不一致,例如美国广播电台(ABC)1976年曾用黄色代表共和党,而与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迟至1996年尚以红色代表民主党、蓝色代表共和党。
到了2000年总统大选出现争议,各大媒体为方便观众一眼看清最新形势,才统一了今天“红共和、蓝民主”的颜色分类。
如果我们以2000年以来的四次总统大选结果作分类,“死忠”蓝营的州份在地理上都集中在美国东西两岸。西岸北至华盛顿州,南至加州全是民主党的天下。东岸的新英格兰地区,加上纽约、新泽西、马里兰、特拉华等邻近州份也是明显一片蓝。
从人口背景上看,蓝州人口的教育水平、家庭收入水平都比红州为高,而其宗教虔诚度更明显低于他州。2016年之后,以教育水平推测党派忠诚更成了主流论述之一。
城市尽皆蓝
不过,更能预测一州红蓝的,似乎是该州的城市人口比例。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Census Bureau)2010年的数据,在高于美国全国平均城市人口比例的19个州份或地区(包括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中,有13个过去四届总统选举也是坚定的蓝营,而属于坚定红营的只有3个,而后者的其中两州本年更变成了摇摆州。
相较之下,在比全国平均城市人口比例低的32个州中,19个州也属于坚定红营,而属于坚定蓝营的只得四个。
即使在传统的红州内部,我们也可以看到民主党阵营集中在城市,而共和党阵营集中在市外的地区。例如在2016年的总统选举之中,得州人口超过50万的六个城市之中,其中五个也由特朗普的对手希拉里胜出。
社会学家普遍接受“城市化”与“现代化”的相关性,无论在跨时间的纵贯性研究,还是同一时间点的横断面研究,无论研究者如何确切定义“城市化”和“现代化”,两者都一致显示出共同变量的现象。美国已故社会学家Allan Schnaiberg在70年代的一篇有关城市化如何导致现代化的文章当中就指出,城市化与现代化的相关性已是一个毫不重要的观察。
而美国蓝营集中大城市的现象,也正正可以“现代化”的意识形态趋向来解释。
现代化的意识形态核心
本文所指的“现代化”是一种现代社会普遍意识形态转变的趋向。引德国法学家施米特(Carl Schmitt)1929年文章《中性化与去政治化的时代》(The Age of Neutralizations and Depoliticizations)中“中性化”(Neutralization)的概念来说,现代化(的一个面向)就是一个将所有有可能引起人与人之间冲突的差别——诸如宗教、文化、种族等——“中性化”的趋向,使得这些差别不再属于公共领域,再没有公开的高下之别,而只属于不牵涉外人的私人领域,最终带来一个人人皆可和平共处的多元价值社会。
在“中性化”的趋向下,所有以往有高下之别的价值或其他区分,都至少需要以平等的方式对待。例如一个“现代”的基督教教徒虽然认为穆斯林的信仰是错误的,但也不认为国家机器应该迫其改信,又或者让他们受到不平等待遇。在种族、家庭背景、文化习惯等层面,这种“平等对待一切”的趋向也一一适用。
“中性化”为现代社会带来了两大核心理念,一是“平等”,二是“包容”。由于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是不同而没有高低,平等的基础在于人作为人的根本身份,或者一个国家国民的身份。在一个自由民主社会之中,平等就体现在人人皆享有的基础福利、政治权利,以及机会的平等(equality of opportunity)之上。
平等之下的包容
部份人士眼见机会的平等会带来结果的不平等(inequality of outcome),认为这是由于社会结构没有尊重人人平等,于是希望在结果上也能获得更多的财富再分配。类似的例子,就显出“中性化”同样是一个“平等化”的趋向。
同样地,由于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并不是高低之别,人们对于宗教、信念、文化、种族、出身与自己不同的人都趋向“包容”。在没有终极最高价值的社会之中,这一种包容为人们带来了“自由”的最大化——在不干涉他人自由之下最大的自由——而在这个角度来看,最大化的自由也是人人平等的。
这一种现代化中“包容”的时代精神,在最广的层面,体现在20世纪哲学家卡纳(Rudolf Carnap)以来对所有普遍性世界观的包容原则(Principle of Tolerance)。在实际操作上,这种精神则为哲学家波普尔(Karl Popper)的“包容谬论”(Paradox of Tolerance)所设限:一个包容的社会所不能包容的,就是那些不包容的人。
不包容的人,当然就是指相信在公共领域之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例如宗教、种族——仍有高低之别,而这种高低之别须要在法律等社会结构中得到体现的人。
这一套对于现代化的抽象描述,其实几可解释所有民主党支持者的政治主张和行动,以至他们与共和党人的不同之处。
如何理解蓝营政治?
在经济层面,民主党倾向向富人征收较重税率、提高最低工资等,追求更大幅度的财富再分配,这其实就是要“平等化”结果的不平等。
在医保议题之上,民主党人若非支持政府医保,就是支持直接由政府取代所有私营医疗保险提供者,其核心原理也是建基于“人作为人而有的平等”——健康是基本人权,所有人都应该有同样的医疗待遇,而不应出现富人比穷人更有可能有好的健康的情况。
在种族、性别、性向等平权之上,民主党的主张符合了“中性化”的趋向,即在公共领域之中,不同种族、性别、性向等都不应有高低之别。例如在婚姻的承认上,我们不应视异性结合为常态、同性结合为异常,而认为前者应当有较高的待遇——也正如当下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他虽是虔诚天主教徒,但这只属私人场域的信仰,不影响他支持女性拥有堕胎与否的决定权。
共和党人倾向认为国家应该在某些议题上指明“正确”方向,譬如在基督教信仰问题上,政府就应该大力推崇信仰。这在民主党人眼中,却会被视作对宗教平等没有包容性。
如果我们相信城市化与现代化是历史的必然发展路径,2020年美国大选胜败谁属其实只是一个次要的问题。随着美国的进一步城市化,进一步与世界相容,最终整个国家都将走上民主党目前所主张的政纲。而今天更多出现“红州变成摇摆州”,乃至“摇摆州变成蓝州”的情况,也似乎在印证这发展路径。
可是,历史未必有所谓的“必然”。当“平等化”这个压平一切差异的浪潮,愈加触及一些人不愿意接受的领域时,这个浪潮也有可能会被另一个朝相反方向的巨浪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