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提修宪、内阁即总辞 俄罗斯政坛地震见权力交接蓝图

撰文: 叶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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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三(1月15日),正当全球目光都聚焦白宫的中美首阶段贸易协议签署之际,远在莫斯科发表国情咨文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却一反预期主动提出继续将总统任期限定于两届为止,并把总理提名及任命权转交到国会手中、将原本只属咨询性质的国家议事会(State Council)写进宪法之中,削弱总统权力。他更表明修宪计划需付诸全民投票,据称可于本年内举行,将会是1993年以来首次。

正当外界不明所以之际,坐在普京身旁的总理梅德韦杰夫(Dmitry Medvedev)随后立马宣布内阁所有成员集体辞职,声言要给予普京足够空间去作出所有必需的决定,部份内阁成员甚至未有被预先告知。俄罗斯突如其来的宪制及政治巨变,几乎从美国总统特朗普手上抢走当日的新闻头条位置。

普京现年67岁,其总统任期将于2024年届满。根据俄罗斯现行宪法,总共当了十六年总统的他已不能再寻求连任。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学院教授高念甫(Andrei Karneev)及《生意人报》(Kommersant)主笔Mikhail Korostikov皆向《香港01》记者表示,普京是在为权力交接铺路,或通过国会,或采取所谓“哈萨克模式”-自1990年即以总统身份领导哈萨克的纳扎尔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去年请辞后便以“国防安全委员会主席”的身份配合“国家领袖”的荣衔发挥影响力。

普京曾在2008年两届总统任期届满后,让梅德韦杰夫当上总统,自己则以总理之职行使实权,到2012年修宪完成后,再参选重新接过总统一职。如今,由普京提名、于上周四(1月16日)正式获国会任命的新总理米舒斯金(Mikhail Mishustin),是一位1998年以税务官员身份加入政府、自2010年起领导整个联邦税务局的技术官僚,看似难掌大权。有见“历史重演”的迹象,不少评论也猜想,当了四年总统、近八年总理兼统一俄罗斯党主席的梅德韦杰夫,实际上是被普京“踢走”,换上一个鲜为人知的官员“占着总理位置”,好让普京日后能更容易利用其无人能及的政治声望,继续主导俄罗斯政治,改任总理行实权,或以国家议事会主席身份当“太上皇”。

“东方独裁者”纯属假象

面对评论将他套进“东方独裁者”剧本,普京上周六(1月18日)表明,他不愿重回1980年代中期“国家领袖掌权,一个接一个待至下台之时也没有保障好权力更替的必要条件”的困境。可是,外界对此仍是深有怀疑。

到2024年,普京将年届72岁。虽然普京历来以运动健将的硬汉形象著称,不过岁月催人老,连向来主打雄性魅力的普京月历写真,在其2020年版本中,也换上了他穿着西装与特朗普、德国总理默克尔等世界领导人谈笑风生的画面。正如将于2021年卸下其十六年德国总理地位的默克尔一样,普京无可避免要处理未来的权力交接。

自1999年在车臣危机期间临危受难担任总理,并于2000年担任总统以来,普京一直是俄罗斯实际领导人,期间曾于2008至2012年因总统届满而转任总理,随后在宪法修改后再度出任总统。图为1999年1月,普京与即将卸任的俄总统叶利钦(Boris Yeltsin)握手。(Getty)

再者,即使新任总理米舒斯金尚无竞选经历或政治声望,但普京本人在1999年被时任总统叶利钦(Boris Yeltsin)任命为第一副总理、代行总理职务时,也是一个政治经验尚浅的俄罗斯情报部门主管。而且,工程师出身、现年53岁的米舒斯金掌管税局以来,施政有声有色。英国《金融时报》去年7月底就曾以《创造未来税务官的俄罗斯角色》为题,介绍米舒斯金以高科技系统堵塞避税弊病与地下经济的成就。俄罗斯的增值税避税比率已由他上任时的20%跌至今日的1%,税收总额也在其任内翻了一倍以上。如此一个能吏,难说没有普京的影子,其就职后的第一击就是承诺落实横跨13个项目、总值超过400亿美元的国内政策。

逐步建构接班制度

另外,除了将内阁任命权交到下议院国家杜马(State Duma)手中,普京的修宪提议其实还有多种权力架构和法理上的转变:作为上议院的联邦委员会将获得免除法官职务的权力,宪法法院也将得到检查宪法法案的权力;任何关键官职的候选人,诸如总理、内阁成员、州长、联邦机构主管、国会议员、法官等,都不能拥有外国国籍或居留权,而总统候选人更须长居俄罗斯二十五年或以上;同时,由于各州州长皆是国家议事会成员,后者在联邦层面的权力提升,将使各州领袖更能有效参与全国性政治;另外,宪法也将订明任何国际法须在不与俄罗斯宪法抵触时才能执行。由此可见,此次修宪并不是单纯的加大国会权力和总理独立地位那么简单。

目前离普京卸任尚有近四年,在此时预先铺陈未来宪政结构,正显出他的首要目标是要稳妥地逐步处理好权力交接。这不仅是人的问题,也是制度的问题。

2020年1月1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左)在克里姆林宫会见梅德韦杰夫。(Reuters)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便成为普京亲信的梅德韦杰夫一直获得普京重用,当然是最明显的接班人。然而,在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引来欧美制裁之后,国内政务一直未得妥善处理,普京的民望由2015年近90%的高位,跌至今天的65%左右。

同时,国内因民生问题而爆发的示威数目不断增加-根据民间统计,相关数字在2016至2018年间增加近40%。即使是管治阶层,也不得不承认问题严重。俄罗斯卫生部2018年曾指出,全国有至少370所医院、诊所日久失修,早该拆毁;同年,由普京创立的“全俄罗斯人民前线”(All-Russian Popular Front)也曾发表调查,指有八成学校建筑不安全、管理不佳。此外,俄罗斯的人均实际收入在2014至2018年不断下跌,虽然近来渐有回复平稳的趋势,境况却难及往昔。

在此等形势之下,俄罗斯政府眼见人口减少、老龄化问题逼近,于是推动提高退休年龄的政策,引来不少反弹。然而,梅德韦杰夫在一次回应人民投诉退休金不足过活的问题时,竟直说:“我们没钱,你们撑着,祝你们好运。”如此无视民众观感,难怪普京最终决定将梅德韦杰夫调离总理一职,转任新创立的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并重组饱受民众诟病的各政府部长。

虽然外界普遍认为米舒斯金绝不可能是普京属意的接班人,不过,如今俄罗斯政坛不少人正为2024年磨拳擦掌,甚至背后插刀,此时以一个政圈外的能吏作为政府首长,更可能是普京以新面孔领政,给新人试炼的机会,并为宪政制度建设留下尝试的空间。

进退皆可的新宪制

当然,这并不是说普京绝不可能在2024年后继续以新宪法容许的方式主导俄罗斯政治。可是,这个“可能性”存在的重点不在于普京如何保留权力,而在于这个可能性在俄罗斯未来权力交替的蓝图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即使2024年距今尚远,可是在新一届内阁上台后,普京未必能放心在其中寻得合适的继任人,这就显示出是次修宪的重要性。这次修宪的主要结果,在于大权在握的总统将权力分散出去,最能代表民意的国家杜马掌握了内阁构成,国家议事会料将增加地方政府在联邦事务的话语权,国家安全、治安、外交、军事等项目则留在总统手中。

俄罗斯总统普京现年68岁,他被外界认为是自2000年以来俄罗斯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AP)

在这种分散的权力结构下,普京就可以确保未来俄罗斯不会有人能以一人之力号令天下,毕竟宪政制度的建立不能以“俄罗斯会产出另一个普京”为假设。而且,由于这套新制度正如普京所言“将加大总理与内阁成员的权力和独立性”,使得俄罗斯能在“尊重公民意见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未来的俄罗斯将有由下而上的决策结构,改善莫斯科政府高高在上的形象,让任何有志担当总理的人也着力争取各方支持。这套制度更为占据国会绝大多数的统一俄罗斯党带来挑战-当国会权力增加,国内政策若有不足,国会最大党须承担责任。国会将于来年改选,可见普京这次修宪也是一次以改制为自己立下的限时挑战。

退一万步而言,如果这套新体制在俄罗斯的政治文化中未能运作顺利,普京亦为此留下“保险丝”——在目前的政治形势下,普京在2024年前可兼任国家议事会领政,其后亦可以在法理上重掌总理一职执行实权,确保国家不会出现权力真空,在稳定的形势下,再从容将俄罗斯过渡至下一届权力核心手上。

俄罗斯在苏联解体之后经历近十年的动荡,政治制度全盘瓦解,经济状况几近崩溃,社会士气低沉。普京二十年来的管治,让俄罗斯的政经外交形势大致稳定下来,甚至重拾起一方强国的国民自信,接下来当然是要重构能适应俄罗斯文化的政治制度,让难得的稳定与自信能依靠良善的制度延展下去。

上文刊登于第198期《香港01》周报(2020年1月20日)《普京提修宪 内阁即总辞 俄罗斯政坛地震见权力交接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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