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正通过RCEP构建经济利益共同体的样板

撰文: 茅岳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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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19年11月中旬,从2012年盘垣至今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即RCEP)似乎终于有了眉目。虽然在前不久结束的东盟峰会期间,印度最终确定“退出谈判”,这让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有些不快。但剩下的15国还是做好了在2020年2月最终签署协议的准备。

这场历时七年的谈判如果能够在2020年宣告终结,则意味着全球最大的自由贸易市场的成立。它的涵盖人口将超过35亿,占全球约48%,国内生产总值(GDP)占全球比例超过31%,外贸总额占全球的将近28%。在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的今天,它的意义也不仅仅在体量上。

中国在RCEP核心地位的形成

对外界来说,RCEP这一机制一直有个耐人寻味的细节:该计划自2012年8月被东盟十国率先提出后,尽管参与讨论的16国一直没有具体谈及谁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但舆论普遍将中国置于其核心位置。

考虑到RCEP本身强烈的经济属性,外界只要留意一下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就能发现即便RCEP原本只应是六个“10+1”机制的合并,即东盟与中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韩国、印度六国自贸协定的综合,但当这六个协议合并之后,中国在RCEP的核心角色反而更为突出。

根据麦肯锡全球研究院的统计数据显示,从2000年到2017年,全球对中国经济的综合依存度指数已从0.4逐步增长到1.2。中国贡献了全球制造业总产出的35%。由于中国经济体量极为庞大,导致全球几乎所有行业都在一定程度上依附于中国。

在第二次中国上海进出口博览会期间,北京已经不止一次展示了其工业、人工智能方面的进展。(视觉中国)

这种依附关系在RCEP核心地区,即东盟十国更为明显。目前,中国已连续十年保持东盟最大贸易伙伴地位。到2018年,双方贸易额超过5,800亿美元,双向投资累计超过2,000亿美元。

不独东盟,中国与其他RCEP国家之间的贸易额度也已相当巨大。2018年时,中国跟RCEP国家之间的贸易额已经接近1.5万亿美元,其GDP占全球之16%,直接占据RCEP总量一半以上。

据中国商务部数据显示,除印度之外,中国在2018年对RCEP其他14个国家贸易总额超1.3万亿美元,其中出口达到6,200亿美元,进口达到7,600亿美元,占中国整个贸易总额的约三分之一;中国对14国投资达160亿美元,吸引区域内外资达140亿美元。

至此,外界应该可以清晰的得出一个结论,即就算北京不主动寻求RCEP相关机制、协议或谈判的主导权,但考虑其经济体量及容量,中国一旦进入,则将自动成为这一以经济为导向的协议的核心。在2019年的今天,这一点正变得越来越突出。

对分析人士来说,中国与东盟之间的经济联系从中越边境的水果绿色通道开始就变得日趋紧密。(视觉中国)

新趋势下的全新利益共同体

中国即已成为RCEP的中心,外界也会因此联想到他会成为中国的工具。

以往舆论谈起RCEP经常和已经破产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并列。后者是美国在2008年介入智利等四国建立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SEP),将其改组而形成的。特朗普上台后就退出了这个以美国为主导,具有明显排他性的亚太地区经济发展框架和平台。如今RCEP宣告将签署协定。不少观察人士便据此认为,中国或在地缘经济竞赛中得先机。

如果从冷战式对抗的视角观察中美博弈,这样的论调不无道理。但今天,RCEP绝不是一个地缘经济工具。值得注意的是,RCEP是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都参与的一个经济合作组织,和以往的松散的APEC不同,和以往大国绑架了区域组织的做法也是不同的。

RCEP协定有较之世贸组织(WTO)体系更为全面的规则,其开放程度较高也较为突出,在货物贸易方面开放水平达到90%以上,远高于世贸组织水平。

近年来,世界贸易组织之内的各大经济体已多次为自身利益瞠目相见,世贸组织虽寻求改革,但其基于战后秩序的内部机制使之积重难返。(视觉中国)

也正是基于这一基础,RCEP的相关缔约国以负面清单(即确定政府禁止范围,其他领域均可进入)方式划定投资范围,并在这一基础上实现货物贸易、服务贸易、投资和规则领域等方面的互利互惠。

在这一前提之下,RCEP目前缔约各成员国之间也存在着程度较高的资本与物资流动,毕竟RCEP的成立前提是以东盟为核心的六个自贸协议的合并。这一协议在订立之初就在东盟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缔约国之间的排他性。

相比之下,自二战战后国际体系转化而来的关贸总协定(GATT)及世贸组织体系则充满因政治因素而来的排他性。进入21世纪以来,以美国为首的主要发达国家没有做好应对全球经济贸易结构大变革的心理准备,不考虑自身经济结构失衡,没有采取必要的结构调整措施,而是试图通过排他性的自贸区,重新夺回制定全球贸易规则的独断权。

遗憾的是,在高度相互依存的全球经济中,排他性安排解决不了发达国家结构失衡问题,只有寻求新的增长因素才能恢复增长。中国坚定支持多边贸易体系,主张自贸区建设要坚持开放性、透明性和非排他性,使其与多边贸易制度相辅相成。而中国与RCEP相关各方之间较为平衡的势力对比也确保了这一点。

美国一度把TPP改造成为以美国为中心的排他机制,但随着特朗普政府宣布退出该倡议,日本、澳大利亚和智利各方最终还是抓住机会,将其再次改造成为符合自身利益的CPTPP。(视觉中国)

RCEP的两条不同生存之道

就目前RCEP即将签约的15国看去,这其中分为两类国家,即以东盟十国为首的发展中国家,以及以日本、澳大利亚为代表的发达国家。这两类国家彼此实力不同,与中国的力量对比也有差异,但他们在相同体系之内已有相似的发展空间,这也成为RCEP避免成为排他性自贸区的基础。

当前,东盟成员国文莱、柬埔寨、菲律宾、印度尼西亚、老挝、马来西亚、缅甸、新加坡、泰国和越南的国内生产总值加起来超过2.5万亿美元,东盟仍只是世界第七大经济体。

但是,坚持以经济发展为基础,通过东盟机制逐步推进区域内的市场开放,改善发展的综合环境的东盟还是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经济活力。

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起,东盟就一直把推动内部市场开放、优化内部发展环境作为合作的重点。到1992年,东盟内部提出建立“东盟自由贸易区”(AFTA),并计划用15年的时间将区域内部的关税降至0到5%。到2014年至2018年间,东盟内部98.7%的商品已实现0关税。

此外,东盟采取了推动市场开放、改善区内市场环境、增强区内对外部资源投人的吸引力的方法。此举让东盟的开放市场主动创造了资源,进而靠加速开放来增强吸引力和创建活力。此举不仅让东盟能时刻抓住国际市场中的重要机遇,亦可以让东盟国家在中型企业的带动以及全球供应链转变和贸易区域化的影响下,带动经济不断增长。这一趋势也让不少分析人士认为东盟或有在2030年前后成为世界第四大经济体的机会。

至于日本和澳大利亚,这两国在2014年签订自贸协议,并与东盟分别签订“10+1”协议后,也不断平衡自身立场,在TPP和RCEP之间选择符合国家利益的协议。

2014年后,美国一直逼迫日本、澳大利亚在农产品等领域向美国放开市场,日本不希望国内的大米、小麦、牛肉和猪肉产品受到国外廉价产品的冲击;澳大利亚也不希望美国牛肉等农产品抢占自己在日本市场上的地位。

对北京来说,从RCEP到上合组织再到“一带一路”,他们的表现不同,但内核是相似的。(视觉中国)

随着美国在2017年正式放弃TPP,日本、澳大利亚等在2018年时就一边加速RCEP的进展,一面则接过了TPP剩余的框架,并将其改造为适合自身利益的“全面而进步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体系,该体系让澳大利亚农产品打入加拿大市场,使日本GDP增加710亿美元。

其实,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即便在2018年后寻求在RCEP和CPTPP等协议中寻求利益,他们仍未遗忘美国体系,譬如两国在2017年12月后也曾致力于美国当局推进的“美日印澳”四方体系。只不过美国在2018年7月推出的总额1.13亿美元的“新计划”较之印、太的格局过于杯水车薪,这才让两国仍旧将目光重新聚焦回RCEP及东盟、中国等领域。

曾有分析认为,如RCEP于2025年完全建立,自贸区内所有产品实现零关税,所有农产品关税配额取消,不存在贸易壁垒及其他非关税贸易壁垒。那么绝大多数国家都将出现进出口与GDP的实际增长。其中出口增幅最大的为日本,将较之2010年数据提升19.4%;在经济增长方面,澳大利亚受益最大,实际GDP预计可增长2.17%。但印度GDP就会因此下降1.25%。因此,印度也的确因经济等原因暂时退出协议。而今,外界更可以确认RCEP进一步完善本地区产业供应链价值链,为区域经济发展注入强劲动力的效能。

从这里看去,在目前的RCEP框架之下,中国以其影响力可保障自己的经济路线得到实践。日本、澳新各方的西方路线也能得到体现,至于东盟等实力较弱的第三世界国家,其利益也能基本得到确保。而就RCEP当下内部互联互通的现状,也容易让外界联想到中国在上海合作组织、一带一路等机制之下的进一步行动。

说到底,无论是上海合作组织,以及RCEP或者“一带一路”,中国在各个机制之下都在努力构建互联互通的局面,在各自区域、领域打造其样本。这对于当下的国际环境是有益的。当前,世界经济重心正转向亚太地区,而亚太地区经济重心在亚洲,北京通过对政治、经济相关机制的探索,弥合东西方经济裂痕,寻求让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大国与小国之间的经济合作越来越公平,这对构建超越政治意义上的经济利益共同体也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