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库尔德:生不逢时的独立梦
“我们承诺支持库尔德人三年多四年,但从未同意要保护他们一辈子”,美国总统特朗普本周一为其撤军决定如是辩解;
“叙利亚政府不会允许境内出现库尔德斯坦那样的自治区”,叙利亚总统顾问的话又击碎库尔德人最后希望;
一个月内库尔德人的遭遇似乎印证了那句古谚:“除了大山,库尔德人没有朋友”。但除了感叹频遭背叛的无常命运,库尔德人的历史仍能给人不少启示。
不少人都知道,库尔德人作为中东仅次于波斯、阿拉伯和突厥的第四大民族,却从未有自己的国家。这一民族拥有3000万人口,其中居住在今次冲突焦点叙利亚库区的仅有200万人,有1800万居住于土耳其境内,大多位于与叙利亚交界的国境东南部,其余则分布在伊拉克和伊朗。而令库尔德人支离破碎的“元凶”正是百年前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
土库孽缘已百年
作为中东最古老的民族,库尔德人一直在如今聚居区过着游牧生活。两千年来,库尔德人曾被多个帝国统治,又因处于阿拉伯和波斯缓冲地带备受战乱煎熬。一战爆发前,当时统治库尔德人土地的奥斯曼帝国中央权威薄弱,国力又如同如同风中残烛,令库尔德民族意识空前高涨。战后,美国总统威尔逊(Woodrow Wilson)提出的民族自决原则,又主导了中东和欧洲的政治格局。奥斯曼帝国签下《色佛尔条约》,承认库尔德人可在成立自治区一年后完全独立,也将大片土地割让给英、法作为殖民地;即使是希腊和亚美尼亚都获得相当新领土。
但历史进程从不是一帆风顺。在凯末尔(Mustafa Kemal)领导下,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拒绝承认屈辱的《色佛尔条约》,并毅然同英法等协约国开战,更在三年抗争后签订《洛桑条约》取代旧降约。新条约中,英法瓜分叙利亚、伊拉克等地区安排不变,相当数量库尔德人落入英法托管地,而在日后成为叙利亚和伊拉克人。实力薄弱的亚美尼亚和希腊则被迫吐出所有领土,还未建立起政权的库尔德人更被牺牲,失去独立权力。
更重要的是,打破西方列强的压迫,同打破苏丹和伊斯兰教权压迫,两者共同组成土耳其民族叙事。而《色佛尔条约》之于土耳其,正如《南京条约》之于中国。这样的语境下,“库尔德独立”从西方视角看来是争取民族自决再正常不过的行动;但却勾起土耳其人对国家被瓜分的屈辱记忆。这解释了为何库尔德问题会被视为土耳其“核心利益”,也解释了为何每当埃尔多安强硬对待库尔德人时,都能获得相当民意支持。
之后近百年,土耳其一直不承认库尔德独立民族地位,只视其为“山地土耳其人”。上世纪30年代和80年代,土耳其两次对库尔德展开大规模同化行动。1930年代,大量突厥人迁入东部山区,抢夺库尔德人土地并驱逐当地居民;1980年代,政府更全民禁止库尔德语使用,令后者中的激进派忍无可忍,将库尔德工人党转型,利用恐怖主义方式同安卡拉对抗。尽管双方温和派都意识到强硬措施无助于事,但在民族情绪影响下,冷静却并不容易。
独立以外的出路
至于在土耳其外居住的库尔德人,命运则各有不同。在伊拉克和叙利亚两个阿拉伯国家,库尔德人皆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视。尤其在萨达姆当权的1980年代,伊拉克军队为报复库尔德人在两伊战争中支持伊朗,更将化学武器投向库区平民,仅一次袭击便造成五千人死亡。2003年伊拉克战争结束后,新《宪法》保证了库尔德民族空前自治权利,当时的库尔德斯坦政府几乎掌管库区一切内政事务,并可分得相当程度石油收益。
但2017年,库尔德斯坦总统巴尔扎尼(Mesûd Barzanî)仓促发动独立公投,却触及了巴格达底线。尽管公投以92%支持率“获得通过”,伊拉克政府军却发起攻势,占据区内几乎所有石油输送设施,并控制库尔德斯坦所有对外口岸。同样“高估自身实力”的情况亦发生在最近的叙利亚,坐拥整个东北地区的人民保护部队面对土耳其威胁,初期依赖美国支持待价而沽,并未积极同大马士革政府展开政治谈判。如今政府军强势进驻叙北,叙利亚库区即使能获得自治权利,想必也大为削弱。
而在邻国伊朗,库尔德人同政府则保持共生关系,甚至主动接受“同化”。由于库尔德人在70年代支持霍梅尼(Āyatollāh Khomeinī)领导的伊斯兰革命,德黑兰政府虽未承诺民族自治,但容许库尔德人自由表达文化认同。与此同时,伊朗亦未对库尔德人进入伊朗社会设立门槛。前德黑兰市长,身为库尔德人的卡利巴夫(Mohammad Ghalibaf)便曾参与2005、2013两次总统选举,更在2013年选举中以16.6%选票居于所有候选人次位。
库尔德人奋斗百年饱受打压,又频遭大国出卖,固然十分惨烈。但不同国家库尔德人也因其关键时机的选择,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