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益尾知佐子·上|特朗普2.0是世界悲剧的开始吗?

撰文: 吴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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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Google中输入关键词“益尾知佐子”,显示的词条不算少,在有限的中文词条里,益尾主要都在谈论中国问题,包括中国的外交。比如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益尾接受封面新闻专访提到“邓小平访日下定了改革开放的决心”;再如2019年12月,益尾受邀在南京大学举办讲座,主题围绕傅高义(Ezra F. Voge)所著《中国和日本》展开;还有2022年7月22日参考消息转载益尾发表在《日本经济新闻》的文章《与其搞体制对立不如采取现实主义》,以达到间接喊话日本政府的效果。

在中文互联网,很多人并不熟悉益尾知佐子,但如果提到傅高义所著《邓小平时代》,很多人一定不会陌生。益尾知佐子是东京大学博士,现为九州大学比较社会文化研究院教授。2004年至2007年,益尾担任傅高义的研究助手,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国的对外政策以及围绕中国的国际关系。2014年至2015年,益尾应傅高义的邀请,再任哈佛燕京学社共同研究学者。也因为这样的机缘,傅高义所著《中国和日本》、《邓小平时代》均由益尾完成日文版翻译。益尾本人的著作则多数与中国相关,包括《中国的行动原理》、《中国政治外交的转折点》以及《中国外交史》等。

日前,《香港01》专访了益尾知佐子。正式访谈开始前,气氛异常轻松,益尾用流利的中文说,“可以叫我苏琪”,还谈到中国和日本最近的天气。但进入访谈之后,不管是谈论特朗普的再次当选,还是中国在疫情前后的社会变化,以及中日关系,气氛却很难真的轻松起来。

益尾知佐子系东京大学博士,现为九州大学比较社会文化研究院教授。(受访者供图)

在特朗普第一次当选后,益尾曾发表文章《特朗普喜剧是世界悲剧的开始吗》表达过担忧。该文写道,当柏林墙倒塌宣告了冷战结束的时候人们为自由的胜利而欢呼,人们深信,开放而宽容,尊重多样性的社会体制,能够最大程度激发人类的潜能,并且是不断实现技术创新和维持经济繁荣的最适合的体制。但是这些价值的标准如今迅速地失去可信度。美国在1月20日以后以“美国优先”为名,连日上演了“特朗普喜剧”,主张反移民、反伊斯兰的特朗普乱发超出法规的总统令,结果攻击了本国自由民主体制本身。或许这就是美国悲剧的开始。如今不只是美国,在很多国家,排外的民族主义开始复活,整个世界再次向以国家为中心的时代回归,这也意外地证明了世界的一体性。

面对记者提问“如何看待特朗普的再次当选”、“特朗普2.0是世界悲剧的开始吗”,益尾说特朗普再次当选,表示美国很多人对于全球化反感还是比较大,很多人认为,自由化的国际秩序对自己带来的好处比较少,再加上特朗普非常自信,很多人支持他的“美国优先”,这也是美国的一种变化,“如果没有特朗普,可能还会有第二个特朗普,虽然特朗普的个性很强,但显然不只是他个性的问题,而是美国整个潮流的变化。这种潮流的变化,也是特朗普再次当选的原因。”

至于特朗普当选对日本意味着什么?益尾表示,日本一直非常重视跟美国的关系,而且日本以前对美国的期待是比较高的,美国在二战之后在维护国际秩序方面还是做的比较好的。虽然很多日本人对过去的秩序很怀念,但是很多人已经认识到,这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同时看到中国的大国化,现在有两场战争在发生,围绕台湾的情况也不乐观。我们现在到底面临什么样的历史阶段,我觉得大家都会有这样的疑问,研究美国的人可能有自己的看法,但我自己比较关注中国的问题。”

图为2024年12月22日,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 Donald Trump)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出席保守派的AmericaFest 活动。(Reuters)

提到她所关注的中国问题,益尾提到了新冠肺炎疫情前后中国社会面的起伏变化,以及周边国家对中国的看法。2018年,益尾在《中国国际战略评论2018(上)》发表文章《周边国家对中国的看法:探讨今后亚洲国际秩序的走向》,其中呈明了围绕中国议论的多样性,并在最后就“中国的大国目标应该是什么”给出了一道选择题:中国想成为大家都害怕的‘领导’,还是想成为能够解决具体问题受人尊敬的“leader”,亚洲未来的走势取决于中国的选择。

面对记者提问“相较于2018年的多样性,今天对于中国的看法是否在逐步趋同,至少在舆论呈现上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美国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12月18日在外交关系协会的一场活动上也说,拜登政府执政四年的成就之一,就是让美国的盟友在如何应对中国的态度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一致。

益尾说,中国自身是包含很多可能性的国家,“我认识的很多中国人每个人的看法都很不一样,中国人有着很强的批判意识,虽然很多问题不公开表达意见,但脑子里和私下里会考虑很多问题。”“在西方国家针对中国的看法现在比较一致化。但因为发展中国家的立场很多样,他们针对中国的看法也是比较多样。在这里也有一个潜在的可能性,中国对这些国家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这对中国也有利。如果中国能改变现行的外交方式,中国还有希望变成建设性的大国,打破之前的模式,不是那种让世界惧怕的领导,而是可信赖的、包容性的leader。”

“中国要想改变其他国家对自己的看法,关键是中国要改变自己跟俄罗斯的关系。”在益尾看来,中国为什么帮助俄罗斯,是因为对中国也有利的部分,比如让西方国家的关注聚焦在欧洲,减缓中国安全上的压力。但俄罗斯表面上对中国友好,其实一直只是在关注自己的利益,与俄罗斯的接近后中国事实上帮助俄罗斯承接了来自西方的巨大压力。所以对中国来说,或许减少和俄罗斯的合作,努力缓和同西方国家的关系,对中国长远来说更有利。对于中国考虑问题时经常将自己同美国比,益尾坦言“中国也‘太关心’中美关系了。毛泽东时代认为苏联是最大的敌人,现在中国的外交行动也类似,但从为了对抗苏联转变为为了对抗美国。”

中俄关系:2023年10月1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访华期间,出席在北京举行的“一带一路”论坛,并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握手合照。(Sputnik/Sergei Guneev/Pool via REUTERS)

此外,益尾还谈到中国发出的三大倡议(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对很多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全球南方国家的影响。“中国倡导全球南方的合作,提高他们的声音,这个方向是对的。通过全球南方的倡议,我也希望中国政府能够更积极聆听他们的声音,为了解决世界上的具体难题发挥建设性的作用。”

但同时,在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时,益尾注意到参会的中国学者越来越倾向于“照本宣科”,发表意见也非常“慎重”,这并不利于中国在国际场合拓展自己的影响力,不利于中国与世界的沟通交流。“如果中国愿意提高自己的国际话语权,就有必要改善内部的政治气氛,因为中国人是很聪明的,如果没有国内的政治障碍,他们(中方学者)会更积极的发声。”益尾说。

(资深国际时政记者海鸣 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