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托尼.内格里:共产主义作为不断制宪的进程

撰文: 01哲学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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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在再生产的层面发生。去年秋天发生了一个重大事件︰罗马的妇女示威。其创新性正在于它并不是只反对性别暴力的示威,而是针对与其他政治形式不可分离的妇女剥削的基本宣言。这就是我们正在迈向的生物政治领域。

编按:知名意大利马克思主义学者内格里(Toni Negri)之前接受了意大利媒体的采访,谈到了共产主义思想、国际关系以及社会主义国家等政治课题,英文版本由View Point杂志发表。

Francesco Raparelli(下称FR)︰在《狄俄尼索斯的劳动》(Labor Of Dionysus, 1994。与迈克尔 · 哈特合著)一书中,在描述当代生产模式时,你坚持了“共产主义的先决条件”的中心地位,这些先决条件在你看来主要是指语言、影响和流动性,它们也成为了资本主义增殖的支柱。2008年爆发的经济危机印证了这一分析,你同意吗?

内格里(下称TN)︰对,我想是的。早在出版的几年前,我就开始对工人力量党(Potere Operaio)进行集体研究,而这本书就尝试总结工作及工作转型的分析要素,是建基于工人阶级在政治和技术组成上的深刻变化,来对传统工人运动作出批判。具体地说,(人阶级的主体化过程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生斗争,特别是 1986 年以后的学生斗争(我当时开始在 《Fine secolo》 (1988)一书中整理这些事件)囊括了当时工人斗争的很多方面。类似地,信息技术和数位工作逐渐在这些斗争中发挥重要作用。早在1986年,以及之后的1994到1995年之间的法国已爆发了巨大的冲突,涉及范围从知识到健康,从城市服务到抚恤金。这些冲突属于再生产的领域,并且是从大城市中心发声。很明显,后2008年经济危机仍然依附于这个新语境上。此外,后2008年经济危机也尝试建立一种新型的管治形式,来对生产主体作彻底的改动——正如过往危机都有这个效果。

FR︰卢卡奇在关于列宁的一篇文章中(译注:1924年的《列宁思想统一性研究》)主张说,如果抓住革命现实是一个时代的大背景这一点不放的话,也就不会有历史唯物主义。而这种革命现实目前似乎无处可寻。然而,正如我们所说,“共产主义的先决条件”在今天比以往更能定位生产模式。面对著当下的危机和战争的野蛮,革命再次成为唯一的选择吗?

TN︰在今天的金融范围和由劳动者操作的一般环境中,各层级之间的全部调解办法无疑都失败了。很显然,唯有革命过程才可以解决这种剧烈且不能调和的矛盾。然而,我们需要清晰定义革命在今天意味著什么。在我的80年代著作中,已经注意到新无产阶级条件下主体性的产生及其积极行为。我相信,说革命不再意味著说控制和抵抗之间、固定资本形式和劳动者抗命时引发的经济失利之间的断裂,因此也就不意味著对话的断裂——而这些却是今天的事实。这都不再是核心问题了。核心问题是要了解新无产阶级有哪些行为、组织层级和表达能力。因为,当我们说“除了革命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案”时,我们不过是在说一些陈词滥调。问题不是要知道革命是否必要,而是知道它如何必要和如何可能。排除改革派的解决方案在今天更加意味著坚持过程性(processural)的解决方案,这一点体现在建立真正的反权力机构。在过程性形式之外,还要牢记这一过程完全在再生产领域中发展。生产附属于再生产,工厂附属于社会,个人附属于集体,而集体在社会里形成。我们正面临著建立公有机构(institutions of the common)的必要性,但这些机构并非革命过程的最终结果,而恰恰是革命的条件。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认为我们可以再次谈论革命的现实,并且是谈论它在当下的发生,而不是把它当作一件将来的事。

FR︰“国家”(State)这一主题正在当代舞台上重新流行起来(从玻利瓦主义到欧洲左翼的民粹主义)。或者进一步说,“走国家路线”对从属权力者(subaltern)来说有更强的必要性。这状况是葛兰西思想的强力重演——往往是陶里亚蒂(译注:葛兰西被捕后的意共总书记)版本的葛兰西。尤其是在资本增殖全球化的年代中,如果没有对国家形式作激进批判,又会不会有共产主义经验呢?

TN︰显然对国家形式的激进批判是必要的,但在许多方面它也是多余的。我是指,如果我们之前所说的话是真的,如果调解的断裂成为既定前提,那么国家功能也不可被改革派的方针挽救了︰国家只剩下压迫性功能。从这个角度来看,国家变成寄生性的,如此它就不可以在革命反思中占一席之地。然而我们还是需要小心,因为问题不是对国家的使用本身:在过渡期的任何阶段,我们都会不得不利用国家提供的一般手段——很明显这是为了推翻他们、为了一点一点地剥除他们自身也嫌太多的压迫力量。因此,真正的敌人是国家拜物教(fetishism of the State)。有些立场在今天已失去合理性,但当人考虑运用国家宪法所体现的公共职能时,这些立场又会把国家力量的主权与自治权拜物化,继而深刻地危害了斗争自由。这是一种对政治先锋的崇拜,多于相信改变社会的真正行动。因此,我们必须阐明在国家拜物教背后永远有两种意识形态或行为:一是(崇拜)政治先锋,另外一个就是(渴求)无政府状态、即时的、救世主式的起动事件。——这些论述来源才是真正要被消除的。

FR︰你自己的共产主义战斗性(Communist Militancy)起源于“大众工人”的非凡斗争,然后在70年代末,又遇到了“社会工人”(social worker)——从教育、福利扩张,以及拒绝工作的斗争底下出现的新无产阶级角色。在这场危机中,同一个角色常常被表述成社会不稳的迹象。从这一层面上来看,共产主义战斗性意味著什么呢?

TN︰它意味著要设法把需求和缺乏所产生的痛苦,转而投入建构一个有欲望的“我们”。在新自由主义政体所强加的灵活性和流动性中,个人承受的痛苦反而是增加的。与之相反,集体必须被坚决纳入到当代的“工作条件”下。社会民主主义(Social democracy)无法在其福利形式之下理解强调集体、整体,以及个体在这些关系中生活的必要性。一种新的共产主义精神可以在今天于合作式集体中产生!物质基础对于理解如何从需求(need)演进到欲望(desire)显然是非常必要的……我想到了一个老旧公式:挪用、建立制度和夺权。挪用是在工资和收入方面施加压力。下一步是制度性︰承认自己,并以“我们”的身份行动——这是一个根本步骤,绝不可还原为直接性或纯粹的意识提高。之后就是夺权的问题,这并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情,并且完全不同于我们已知的︰因为它要推动一个不断的制宪进程,一个永远不会被搁置在建制形式上的过程。相反,它始终让体制对新的共识、凝聚力与合作性开放。而今天,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在再生产的层面发生。去年秋天发生了一个重大事件︰罗马的妇女示威。其创新性正在于它并不是只反对性别暴力的示威,而是针对与其他政治形式不可分离的妇女剥削的基本宣言。这就是我们正在迈向的生物政治领域。

共产主义是作为不断制宪的过程,还是应当重新思考的未来?(VCG图片)

(本文翻译转载自View Point杂志,原文链接:https://www.viewpointmag.com/2017/01/18/communism-as-a-continuing-constituent-proc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