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斯特.荣格尔:德意志的军魂在炮火中重生 (03/29)

撰文: 慕尙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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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不再能够理解一个男人如何要为他的国家牺牲生命——而这种时候会来到——那么这种信念也就全都付之流水,祖国的观念从此死亡;那么,也许,我们这些人会被羡慕,正如我们羡慕那些圣人内心不可抗拒的力量。

作者|慕尙蓝

“我们代替了神圣的死者之记忆,相信我们肩负著我国人民之真实精神福祉。我们代表著未来和现在。纵然外部的力量和内部的野蛮聚成了沉沉阴霾,但只要利剑之刃将在黑夜中迸发出火花,我们就可以说:德国万岁!德国永不败!”

这段激情壮烈的文字出自德国政治思想家施密特(Carl Schmitt)的亲密笔友,恩斯特・荣格尔(Ernst Jünger)之手。出生于十九世纪末,活了103年的荣格尔,也许是德国,乃至世界最久负盛名的军国主义文学家、哲学家。

恩斯特・荣格尔(Ernst Jünger)

用历史赞美德意志

“1914年观念”(the ideas of 1914),这是二十世纪初德国历史的关键词。一战爆发、欧洲陷入集体疯狂、数百万人丧命炮火——这种战争经验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巨大影响,不仅仅是政治与外交格局的划分,更产生了对冲突、组织和战争的狂热崇拜。

在这种狂热观念的影响下,当时的思想界和文化界都弥漫著一种国家主义至上的氛围,荣格尔以及他的代表作《钢铁风暴》(英:Storm of Steel/德:In Stahlgewittern)无疑是当中的佼佼者。这是一部在德国乃至世界都有重要影响的纪实文学著作,荣格尔以日记体叙述了他作为低级军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经历。优美的辞藻在军事文学中并不常见,但这本小书长期备受瞩目的缘由是它所表现的英雄主义世界观。在这种世界观下,苦难、牺牲和整个战争被看作塑造灵魂的学校,如荣格尔所说:“随著时间推移,我愈发坚信生活中的磨难具有道德目的。战争,由于它的毁灭性,是无可比拟的心灵学校。”以生命哲学的角度来说,战争和死亡被看作信仰体系中的涅槃之路;显然荣格尔这时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以尼采为代表的生命意志说,在《钢铁风暴》中,他如斯地描述了自己的终极体验:“死了的人通过死亡从不完美的现实走向完美的现实,从目前这种形态的德意志走向永恒的德意志。”

恩斯特.荣格尔《钢铁风暴》(英:Storm of Steel/德:In Stahlgewittern)

相对于很多风格统一的文学作品,《钢铁风暴》在某种意义上显得更真实,不凿雕饰之痕。但有趣的是,这本书最为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它所表现的英雄主义和精英主义的态度带有强烈的学院派风格,超出了很多人对于普通军人的印象。读者可能会疑惑,这些思想和感情是真实的、自然产生的,还是经过了事后的修饰?或者干脆是纯粹文学虚构?是否真的曾有一个年轻人,在亲历残酷战争的同时,进行著严肃而抽象的思考,并能对时刻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命运安之若素?如果真曾有这样的人,他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学院式思考和记叙风格的?这个问题横跨了几十年以来围绕著荣格尔喋喋不休的争议,在今天右翼氛围浓厚的政治环境中,我们也许可以在他的生平史迹中寻找答案。

荣格尔踊跃地投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为德国血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资料图片)

军装,戎马,吟诗,平天下

荣格尔出生在汉诺威的一个中产阶级知识份子家庭,父亲是药剂师。1914年战争爆发,他中断了大学学业,志愿入伍。在一战期间,荣格尔成长为一名中尉军官,战功彪炳,先后获得了二级和一级铁十字勋章、霍亨索伦骑士十字勋章;更于1918年9月带著7处伤疤接受了德皇威廉二世亲自颁发的“蓝马克斯”勋章,成为获此荣誉最年轻的军人。“蓝马克斯”勋章是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最高荣誉勋章,很少有低级军官获此殊荣,它的获得者大都留名史册,其中包括“红男爵”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Manfred von Richthofen)和“沙漠之狐”埃尔温・隆美尔(Erwin Rommel)这样不朽的传奇人物。1923年退伍后,先后在莱比锡大学、慕尼黑和义大利那不勒斯等地的大学里学习哲学和动物学。1926年开始他主编几份民族主义和右翼倾向的报刊,并专事文学创作。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重返军队,在德军驻巴黎的司令部担任上尉军衔。在此期间他与在法国的许多思想家和学者有交往,并创作了著名小说《大理石悬崖》(英:On the Marble Cliffs/德:Auf den Marmorklippen),这部作品被认为暗讽了当时的体制;二战后他又因拒绝回答盟军的130条问题,在一段时间内被剥夺出版自由。四十年代末,他搬到了博登湖,专事写作并创办了自己的出版社。横越半生的写作生涯中,他曾获得多项文学奖,包括著名的歌德奖,并获得了“大蓝色和平勋章”。透过他独特的人生履历,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回答前面提出的问题:荣格尔身上的英雄主义和冷静达观并非虚构或艺术加工,因为他在一战中的成就以任何严格的标准评判都符合英雄的定义;另一方面,他的教育背景和战后经历所反映出的学院素养,说明了他在一个合格军人之外兼具知识份子的思考方式和表达能力。

恩斯特.荣格尔《大理石悬崖》(英:On the Marble Cliffs/德:Auf den Marmorklippen)

充满争议的人生还有他政治倾向等方面,荣格尔一度是民族主义者,曾撰文指出犹太人破坏了德国社会的团结,建议将犹太人移民;同时,他的思想偏右翼,对战争持有英雄主义的审美观,对于民主社会的安逸、享乐和放任持批评态度,这都使得他的思想和著作相当符合纳粹的品位。但是荣格尔与纳粹之间的关系是完全被动的,荣格尔从未加入纳粹党;相反,他几乎始终在抗拒与纳粹的合作,并在此过程中表现出了过人的道德勇气和对名利的淡泊,例如他拒绝担任第三帝国议会的议员、拒绝自己名字出现在向希特拉宣誓效忠的名单上、拒绝担任第三帝国文学管理部门的首脑。在1934年6月14日,他甚至给纳粹官方报纸《人民观察家报》(Völkischer Beobachter)发去了一封拒绝信,要求该报纸的编辑不要刊发他的任何作品。在对纳粹的所有抵抗中,最有趣的例子可能是荣格尔发表于1939年的《大理石悬崖》,书中以隐喻的语言记述了他对“第三帝国”这个称呼的负面观感。

在第三帝国,很少有右翼思想家能够如此坚决、全面地拒绝与纳粹的合作,甚至明确反对自己的作品被纳粹所利用。那么,荣格尔与纳粹之间那条隐藏的界限在哪里?对不起,这个问题其实从来都没有答案!荣格尔思想体系中有一种最理想的人生境界:少做一分则失之不足,多做一分却近于罪恶。我们可以揣测这就是他自己最写实的生平写照:歌颂德意志的枪炮、歌颂军魂和生命、但却清醒地对纳粹的金苹果嗤之以鼻。或许《大理石悬崖》的题名是对他最恰当的隐喻:大理石悬崖是华贵、绚丽的巅峰;但多迈一步,即是深渊

德国政府曾经发行荣格尔头像的邮票,用以表彰他在文学和哲学上的贡献。

时代的回声

在《钢铁的风暴》一书中,荣格尔洋溢著对战争和冲突的赞美,同时亦隐隐包含著和平生活的对比——诸如消费产品、听音乐会和戏剧、去实验室或画廊、与好友一起享受上好的啤酒——这些生活毫无意义,缺乏严肃性。似乎在这位充满德意志复兴思想的军人脑海中里,唯有斗争的生活、暴力下死亡的生活、战争的生活,才是一个人生存的唯一条件:

“如果有人反对,认为我们属于原始暴力的时代,我们的回答是:我们站在泥土和鲜血之中,但我们仰首朝向那些价值崇高之事物。而无数的人在我们的进攻中倒下,没有人是白白牺牲。每个人都实现了他自己的意志。”

荣格尔所追求的价值应该是史诗般的英雄主义、超越自我的局限,在很多现代人眼中可能已成为陈旧的教条和虚妄的自语。但是,荣格尔真的永远离时代而去了吗?时至今日,一些深入了解了荣格尔生平事迹的人,仍会不由自主喜欢上有著过人的勇气、使命和智慧的年轻战士和作家,他是德意志理想中兼具思想力和行动力的典范,如尼采般燃烧著自己的生命和意志。或许,荣格尔暮年的这段话可以反映出很多人——很多忆苦思甜的人对那些“光辉年代”的惋惜:

“一旦不再能够理解一个男人如何要为他的国家牺牲生命——而这种时候会来到——那么这种信念也就全都付之流水,祖国的观念从此死亡;那么,也许,我们这些人会被羡慕,正如我们羡慕那些圣人内心不可抗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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