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中的历史》:汪精卫是一位领袖、导师还是民族罪人?

撰文: 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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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哲学编按】汪精卫曾经是人民英雄,年轻时不惜牺牲自己企图剌杀清朝摄政王,证明革命军不是“远距离革命”等勇敢行为。
汪精卫一个爱国这么深的人,为何二战时会投靠“日军”?他真的如民间所说因自私和贪生怕死,而成为历史中的汉奸吗?今次《日记中的历史》中的〈从领袖、导师到民族罪人:陈克文笔下的汪精卫〉,为我们更加立体地描绘了汪精卫这个人。

陈克文一直官位不高,但一直在孙中山和汪精卫等人身边工作。(wikimedia commons)

数十年来,关于汪精卫的评价海内外学术界曾有过众多的论著。几年前,李志毓新著《惊弦:汪精卫的政治生涯》【注1】出版,分析了汪精卫怎样从一个反清烈士到降日汉奸的心路历程,应该是学界关于汪精卫研究的最新成果。

与此同时,前些年海峡两岸先后出版的《陈克文日记》【注2】有相当多的内容涉及到日记主人与汪精卫夫妇之间的关系,文字平实真挚,极富感情,可以让我们从这个年轻时就是汪精卫追随者、崇拜者,后来又是他多年部属的笔下,去看待汪精卫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及其变化,从而了解大时代中人物思想的演变。

汪精卫年轻时,曾暗杀清朝摄政王载沣失败被收监。(wikimedia commons)

陈克文生平及其与汪精卫的关系

陈克文出生于广西岑溪一个农耕之家,1917 年毕业于岑溪县城中学,后受国民党的革命宣传,前往广州报考广东高等师范学校,1923 年毕业。当时广州是国民革命的大本营,据陈克文回忆,他在广东高师求学时就多次聆听孙中山先生的报告,从而萌生了参加革命的理想。1923 年,他在岑溪同乡甘乃光(1897—1956)的介绍下加入了国民党,1925 年,甘乃光就任国民党农民部部长,陈克文应其邀请,担任农民部主任秘书,从此步入政坛。

甘乃光除了是政治学者外,还是摄影爱好者曾到英国学习和编著《美术摄影大纲》。(wikimedia commons)

北伐开始后,陈克文随国民党中央北上,在武汉曾与毛泽东等共同主持农民运动讲习所,后以国民党农民部秘书的身份代理部长职务。汪精卫分共后,甘乃光就任广州市长,陈亦应其邀出任广州市政府秘书长。同年 12 月中共发动广东暴动失败,陈与甘同时去职,并于次年去欧洲游历,年底返回香港定居,参加汪精卫的改组派,任香港《南华日报》总编辑。1932 年蒋汪合作后,汪精卫掌行政院,陈克文被任命为侨务委员会侨民教育处处长,但不久便辞职,仍返香港任旧职。

陈克文曾到香港的圣保罗男女中学任教,现在该中学仍是香港学生热门的升学选择。(HK01)

1935 年 5 月举家赴京,其后长期担任行政院参事,1948 年参选立法院委员,是立法院在大陆时期最后一任秘书长。国民政府败退台湾后陈克文并没有随之而去,而是回到香港,先做生意失败,后任圣保罗男女中学(St. Paul’s Co-educational College)文史教师,直至 1978 年八十岁高龄时才退休,1986 年病逝于香港威尔斯亲王医院,享年 88 岁。

54运动当时不少年轻人上街游行等。(wikimedia commons)

陈克文是接受五四新文化运动宣传成长起来的一代知识分子,祖籍广西,在地理、语言及文化诸方面与广东几无差异。他参加革命的引路人甘乃光号称国民党左派三杰〔另两位是陈公博(1892—1946)和顾孟余〕,也是汪精卫的得力干将,正是在甘的介绍下他认识了汪精卫。自此陈克文就被视为“汪派”,当然他还算不上是汪集团的核心成员。早在广州、武汉时期,陈克文就一直在中央党部工作,资历虽浅,但职责甚重。蒋汪分裂后,陈一直追随汪,虽然他没有参加北平扩大会议,但却是改组派的重要成员,其后更长期担任汪系舆论工具《南华日报》的总编辑。蒋汪合作后汪精卫出任行政院院长,不忘提携自己的亲信,先是调陈任职侨务委员会,数年后再次提拔他任行政院参事,由此成为国民政府体制内一名高级政务官。

汪精卫和蒋介石一直都是政治上的对手,两个同时竞任孙中山在国民党的职位。(wikimedia commons)

1935 年 11 月汪精卫被刺,蒋介石出长行政院,汪又再次出国,但此次陈克文并未离任,而是直至 1948 年当选立法院委员后才离开行政院。陈克文很早便有记日记的习惯,但之前的日记却因战乱而丢失,目前出版的日记是从 1937 年开始的,那是中国战前经济发展最好的一个时期,也是日本帝国主义策划对华进行全面侵略的前夕。

陈克文很早便有记日记的习惯,但之前的日记却因战乱而丢失,目前出版的日记是从 1937 年开始的,那是中国战前经济发展最好的一个时期,也是日本帝国主义策划对华进行全面侵略的前夕。正如余英时先生所说,这部日记不论是记事或是评论,都是可信的。【注3】

1927-1937年是二战前,经济起飞和比较和平的10年。(网上图片)

特别是在陈克文担任行政院参事的这段时间中,中国历史上发生了诸如西安事变、抗战爆发、汪精卫出走、河内被刺以及降日、成立伪政府等重要事件,陈克文作为汪的亲信,曾多次就局势的变化与汪相互交谈,当然更多的是聆听汪的意见。日记真实地记录了他对汪精卫的观感,以及他是如何从敬仰、崇拜,到不理解、徬徨,进而为其行为感到痛苦、惋惜,最终还是站在民族大义的立场上,与汪彻底决裂的过程,诚为这一时期的历史和人物及其思想的转变作出深刻的注解。

抗战爆发前后的汪精卫西安事变爆发后中国国内局势发生重大变化,在国外旅居一年之久的汪精卫也匆忙乘船回国。陈克文作为汪的老部下,亦与同事专程从南京乘火车到上海迎接,等到他们 14 日到达公和祥码头时,没想到“接船者各出奇策,以为一定可以见面,结果人人皆失望,连中央大员及淞沪警备司令,亦未获于船上相见;到码头迎接之群众及团体代表,则更无论矣”。陈克文等人在码头没有接到,于是赶到褚民谊(1884—1946)宅,方“幸获见面,且为最先相见,亦不虚此行矣”。

杨虎是蒋介石的得力助手 ,积极参与“清党”任务。(wikimedia commons)

他在日记中还生动地记载了当时官场众生相:“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因迎候不获,到褚室大发牢骚;孔副院长亦到码头后,始到褚宅相见。以今日接船之情形看,充分表现政治活动之形式:各人均就其所认为捷径者,急行奔赴,惟恐他人之先我一著,且严守秘密,惟恐他人之得讯也。”【注4】

汪精卫回南京后多次发表演讲,听众反应强烈,在陈克文看来,那是“西安事变后,纷扰沉闷之局,因先生之归来,顿呈活泼气象矣”。1 月 22 日,陈克文“应汪夫人约,至褚民谊宅(汪先生暂时寓此)晚饭,系汪先生到京后,第一次与平日较为习熟之同志及家属叙餐,此汪夫人娱汪先生之道也。叙餐人数共三桌,除两桌为家属及私人秘书外,余一桌为中委陈树人夫妇、褚民谊、谷正纲、王懋功、曾仲鸣、谭熙鸿及余”。【注5】

陈树人是同盟会的早期成员。(wikimedia commons)

在这之后的日记中也经常记载他多次前往颐和路 34 号汪公馆拜访汪氏夫妻的情形,可见陈与汪关系之密切。卢沟桥事变爆发时,正好蒋、汪等党国领袖不在南京,政府内部人心惶惶,众说纷纭。7 月 20 日蒋介石回到南京发表讲话,陈克文认为蒋之发言“真是全中华民族所要说的,理直气壮的说话。这一篇演说词已经将全民族置于一道战线之上,以夺敌人之魄矣”。【注6】此时的汪精卫对抗战却没有信心,主张对日妥协。7 月 31 日汪精卫回到南京,陈克文等人前去迎接,汪即对他们说:“此次廿九军之失败,可得一证明,证明‘日本只能威懗,而不能真正作战’一语完全谬误,此语实亡国之论也。”汪精卫说话时还“频频摇首”,对前景表示悲观。【注7】

随着上海陷落,时局日益紧张,国民政府决定西迁。11 月 18 日上午,陈克文在撤离南京前夕拜见汪精卫,“大家面上,都罩上一重忧虑之色。见面后,先生指示地图,说明政府迁往重庆,及军事机关迁往长沙、衡阳之意。问以外交形势,先生摇头叹息,谓友邦虽有好意,但我方大门关得紧紧的,无从说起。又说,现时只望大家一心一意,支持长久,这些切勿向外间宣露。停一会又说,从前城池失守,应以身殉,始合道德的最高观念;今道德观念不同,故仍愿留此有用之身,为国尽力,言下态度至沉著坚决。见面约一小时,先生说话极少,俯头踱步,往来不已。先生精神之痛苦大矣”。【注8】

翁文灏是中国早期的地质学家。(wikimedia commons)

在政坛上,汪精卫主和的态度是公开的,11 月 28 日汪精卫对翁文灏说,“两害必取其轻”,毫不掩饰主和的立场。他还说:“《九国公约》会未开会者,德大使调停。只求华北自治、减轻关税、取消排日、经济合作四项。”【注9】事实上,汪精卫也是最后一批撤离南京的国民党最高领导人。12 月 19 日,陈克文前往汉口商业银行附近汪先生寓所,将蒋介石在纪念周演说词大要相告。

汪说,这不过是“蒋先生鼓励群众之言也”。接着他将下午与蒋讨论时局的纲要拿给陈看,并说,“余非敢动摇蒋先生之决心,弟有决心而无办法,徒供牺牲耳。纲要若干则,最重要者认为,敌人军事胜利后将控制我之经济与财政,以中国人之钱养中国之兵,以杀中国之民。对今后的危机,可谓指陈痛切。惟积极之办法若何,亦尚付之缺〔阙〕如”。临别前汪再三告诫,他与蒋所讨论的内容,千万不要告知外人。【注10】

端木恺入官场前是一名律师,退出官场后亦再执业。(wikimedia commons)

政府迁汉后,陈克文与汪精卫见面的次数并不是很频密,往往数星期才得空一见。3 月 2 日他和端木恺前往一德街九号晋见汪时已将近一月未见,发觉“先生之容颜又憔悴苍老了许多。比之前两年,仿佛老了十年以上,精神也似乎十分疲倦,谈话的时候,很见惫怠”。谈话历时 40 分钟,汪一面听他们报告,一面叹息摇头。最后竟说“茫茫前途,真不知变化到如何田地”!陈克文亦感到奇怪,“先生的态度何以渐渐增加消极和悲观的成分了?”【注11】

注1: 李志毓:《惊弦:汪精卫的政治生涯》(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14 年)。
注2:陈方正编辑校注:《陈克文日记》(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12 年);陈方正编辑校注:《陈克文日记》(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年)
注3:见〈余序〉,载《陈克文日记》(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年),页 v。下文引用日记只注页数。
注4:《陈克文日记》,上册,页 20—21。
注5:《陈克文日记》,上册,页 24。
注6:《陈克文日记》,上册,页 82。
注7:《陈克文日记》,上册,页 86。
注8:《陈克文日记》,上册,页 129。
注9:李学通等整理:《翁文灏日记》(北京:中华书局,2010 年),页 188。
注10:《陈克文日记》,上册,页 145。
注11:《陈克文日记》,上册,页 184。

《日记中的历史》(商务出版)

《日记中的历史——民国名人的公务与私情》

作者|郑会欣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香港)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0年4月

【本书内容获“商务印书馆(香港)”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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