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笔记】柏拉图(三):画家绘画的,是模仿再模仿的世界

撰文: 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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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篇文章初步解释过,柏拉图认为艺术荼毒年轻心灵的原因,也讲过他在对话录《伊安篇》对诗人和史诗吟诵者的批评。从中我们可以得知,在柏拉图的哲学体系里,诗歌创作和演绎不算是专业技艺(technê),像荷马这种大诗人的作品也不过是靠“缪斯女神的启发”(带贬义成分)而来,当中不但大量地描述了天神的邪恶性格,对于战争的描述也不是基于自身的行军经验。于柏拉图看来,这类诗歌不但不能做到道德教化,其内容说不上是真正的知识(就如荷马史诗吟诵者伊安也得承认,对于驾战车这种技能,荷马对之的理解不会及上一个在战场上驾过战车的军人。因此,柏拉图便总结,如诗歌这类能对人类心灵起作用的艺术,只会迷惑人心,荼毒心灵。

【美学笔记】柏拉图(一):艺术荼毒年轻人心灵?|于千

绘画就是专业技艺了吗?

柏拉图之所以如此说,是他视知识和真理为最高的价值,贬抑一切无助于习得知识的活动。到了《理想国》的第十卷,这个中心思想也得以完完整整地展现出来,使它成为了柏拉图批评艺术最重要的文本。

我们之前已经探讨过,在柏拉图的语境之下,所谓“专业技艺”的意思。在《伊安篇》里,苏格拉底质疑史诗吟诵的专业技艺地位。为了向伊安解释“专业技艺”的意思,苏格拉底曾提出过,一个画家假如真的有专业技艺,他并不会只能画某一物品而不懂画其他;也不会只能评论一幅画的好,而不能评另一幅画的差。在文本中,苏格拉底仿佛认同绘画艺术是一种如医学般,能按普遍原则操作的专业技艺;这或许使读者误会,以为柏拉图认为诗歌不是专业技艺,而绘画却是。

【美学笔记】柏拉图(二):诗人只靠缪斯,没有技术可言|于千

事实上,柏拉图在《伊安篇》里以绘画为例,只是好让伊安能够把握到论证的重点,而到了《理想国》第十卷,柏拉图便正式论及到绘画,以之跟诗歌作为类比,说明诗跟画都不过是事物的模仿,迷惑人心,不应在理想国中存在。为甚么不能是模仿?为甚么模仿是迷惑人心的?这类问题的答案都应归因到柏拉图的理型论。必须先概述一下。

理型论的两个世界

所谓理型论(theory of Forms),是一种假设世界分为两层世界观的主张。根据理型论,人活在的物理世界并非唯一的世界,也不是真理所处的世界。在这个物理世界之上,还有一个不能被一般感官所觉察的理型世界。理型世界是事物本相的所在,也是万物的根据。举个例说,我们所看到的一匹马,是由理型世界中马的理型而来这个马的理型就是马的真像。因此,想要理解到马的本质(获得关于马的知识),就必须要往马的理型去找寻,而不能单看物理世界中个别的﹑不完美的马匹。

【无睡意哲学】柏拉图:理型与洞穴 - EP10

理型论所引申的知识论问题,本身就非常复杂,不能在此深究。不过,知道了理型论的大概,也就足够初步了解柏拉图在《理想国》第十卷中对模仿诗人(imitative poet)的批评。

柏拉图的理论及逻辑也很简明。他要我们想像:诗人也就像绘画的人,两者都是世界事物的模仿者——只是,诗人以语言仿制世界;画家则用图像。以一张桌子为例,桌子的本相在最高的理型世界;一个工匠按桌子的理型制造出一张单独的桌子,是为理型世界的模仿;而画家的则以物理世界的桌子为仿制对象,故桌子的画是模仿的模仿。

不完美的猫是对完美的猫的模仿,女孩画的猫是模仿的模仿⋯⋯(网上图片)

柏拉图继而说,工匠所制成的桌子虽不是桌子的理型本身,但却是以理型世界中的桌子作为目标。在这方面,工匠最少是诚实地作出了尝试,也遵循了习得知识的正确途径。相反,一个画家的仿制品从一开始就与理型世界的事物相隔两层,故不能作为真理的反映,也与知识无关。情况就如,诗人描写战争场景,却不如真正的战士对战争的理解。

古希腊的模仿观念

在柏拉图的整个论证里,“模仿”(mimêsis)是其中的关键所在。又或许说,要不是假设诗人和画家的艺术是一种模仿,柏拉图的整套论证便不能成立。至于艺术为甚么是模仿,似乎是关乎当时传统的问题。诗和戏剧是一种模仿,是当时古希腊人的日常认知;而认为模仿戏剧中的行为模仿不一定能反映真理,似乎是受喜剧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的影响而来。

其实,以模仿作为理解世界及探究知识的方法,在柏拉图之前的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 和巴门尼德(Parmenides)早有过很多的讨论。赫拉克利特认为世界的一切皆处于一种流变的状态,说过很多人都或许听过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既然一切皆流,知识的获得也没所谓模仿不模仿。巴门尼德则不认同赫拉克利特,他认为一切皆一,在一种意义之下,万物都“模仿”了真理中的某部分。

【无睡意哲学】前苏格拉底:自然时期 - EP08

柏拉图自然是更倾向于接受巴门尼德的说法。事实上,他就曾批评赫拉克利特,认为要是接受一切皆流,便没所谓知识可言。

模仿是柏拉图的知识论,以至其美学的关键所在。透过确立模仿说,柏拉图试图把知识论上的宣称进一步推展至政治的面向,不但指控诗人(及我们理解的“艺术家”)为模仿者的模仿者,还宣称艺术作品的观众也会模仿艺术作品中的失实或不道德的举动,从而到最后要把艺术家都驱逐出理想国。

对于柏拉图的美学见解,他最著名的学生亚里士多德自然是不敢苟同。亚里士多德的反驳相当精采。想要反对老师,他可以选择完全不接受模仿于知识论上的地位;然而他并没有:他先是接受了相当程度的模仿论,继而重塑艺术模仿于知识论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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