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斯培:当理性釜沉后,哲学始萌芽
沙特(Jean-Paul Sartre)曾经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文主义》(L'existentialisme est un humanisme)中为存在主义下过如斯的定义:
“有两种存在主义者。一方面是基督教,其中我将提出雅斯培与马塞尔,这两人都自称为天主教徒。另一派则是存在主义的无神论者,其中我们必须提出海德格和法国的存在主义者以及我自己。他们的共同点则是他们都认为存在先于本质。”
且不论后期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是否在有神论和无神论之间摇摆不定,今天我们就来谈谈雅斯培——那位1969年今天逝世于瑞士的基督徒存在主义者。
德国哲学家雅斯培(Karl Jaspers,1883-1969),早期从事精神病学和心理学的研究,后期偏向探究“人”与“存在”之历史根源问题的哲学理论。在《理性与生存》(Vernunft und Existenz)、《历史的目标及起源》(Vom Ursprung und Ziel der Geschichte)、《哲学信仰》(Der philosophische Glaube angesichts der Christlichen Offenbarung)等后期著作中,雅斯培也把自己的哲学内容正式总结成“信仰”和“超越”哲学。
虽然后世认为他的思想并没有走出同期海德格的存有论系统,但实际上雅斯培在当时欧洲学术界的地位不亚于海德格,他做过哲学重镇海德堡大学的校长,甚至在二战时期因为对纳粹政府的坚定态度而有著“知识分子的良心”这一美誉。他也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哲学教育家,其著作《大学教育的理念》(Die Idee der Universität)对日后大学教育制度的管理和分科影响深远,而诸如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和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等哲学家都在当时旁听过雅斯培的课,其中鄂兰在远赴美国之前甚至是雅斯培指导博士论文的学生。
科耶夫:影响一代法国哲学的神秘学者
安身立命之学
与同期流行的存在主义哲学家们一样,雅斯培也反对“人”有著类似黑格尔(G. W. F. Hegel)所说之“精神”这一必然的本质;反之,人是一种随时在改变的存有者,也因此不能加以定义。虽然不能定义,但人所生存的处境及还是可以描述的。在雅斯培看来,人一方面生在自然界当中,是生物的一种,即是所谓“自然人”(Der natürliche Mensch),但另一方面人也生活在自身所创造与改变的历史当中,是一个循环前进的“历史人”(Der Geschichtsmensch)。正如雅氏在《时代的精神状况》(Die Geistige Situation der Zeit)一文中提到,“人”之所以为人,最为特别的一点是会对现状不满,从而企图改变现状,创造新的价值,变得和过去的存有形式不同。所以人生是一个不断追求、创造的过程,人一直在追求自身所需的欲望,但欲望总是无止境的,人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满足。雅斯培觉得每当人遭遇欲望之不可达成时,便会开始思考、反省,并展开关于内在自我的追寻。
如果说海德格哲学的起点是“向死亡而存有”,那么雅斯培的起步大抵就是“向挫折而存有”。“挫折”正如“死亡”一样,是人迟早需要面临的境遇,所以人面对挫败时所把持的态度,也是雅斯培的存有论最为关切的地方。因为宗教信仰,所以他的哲学系统中一直保有超越界或是“神”的绝对地位,雅斯培认为在面对界限处境的时候,不应该停留在虚无且消极的逃避态度,失去人不停追逐欲望的旺盛生命力;而是应以生命力来追逐那神秘的超越界,进而抛开经验世界中的“世界存有”(Weltsein),上达超越世界而体察真实的存有。所以雅斯培存有论之基本出发点是一套安身立命的哲学,彷如其他存在主义思潮的哲学家一样,他的关注核心是个体、群体之“人”的生存问题,人是如何从历史中生活下来,又要在未来如何生存下去?人要如何才能生活的更有意义?这两个根源性的思考正是理解雅斯培哲学的两板叩门砖,从而通向他思想体系的最终祈响——“超越界”(Transzendenz)。
统摄者的信仰呼唤
海德格曾经说过,西方哲学的道路似乎走入了歧途,“存有”的问题从亚里士多德之后就身陷囹吾,所以海氏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区分开“存有”(Sein an sich)及“存有物”(Seiendes),而雅斯培的哲学思想也几乎和海德格脱不了干系,他点出哲学史过去的形上学试图把“存有本身”当作“存有物”进行思考,而在这种思维倾向下,“存有”变成了一个被认知的“对象”(Gegenstand),或是一个与认知主体相对的“客体”(Objekt),存有和人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割裂的状态。雅斯培认为,只要人处在清醒的、有意识的时候,那么这种割裂永远不会消失,他称之为“主客的分裂”(die Subjekt-Objekt-Spaltung)。
只有消除了这种分裂之后,才能如雅斯培所言真正跃向超越界,哲学的任务以及意义就在于指导人尽量往主客合一的方向靠拢。所以在雅斯培那里哲学绝不是知识的体系,而是信仰的表现,这个信仰不意味著皈依或服从某种教义体系的权威,信仰在于思想家自身同其思想合为一体。就是说,信仰既不单是主观信仰行为也不单是客观信仰对象,而是主客统一的无所不包的现实,有此信仰即是主客之统一的“一者”(das Eine)。雅斯培以“统摄者”(das Umgreifende)这个概念来命名经历哲学信仰过后的状态,它不是传统思考中的主体或客体,而是是囊括主客二者的“整体”。雅氏在《哲学入门》(Einführung in die Philosophie)一书中即提到,“透过对象性的思考,去获取指向非对象性之统摄者的标记”,这即是说“统摄者”与“存有本身”一样,是为整体而不是单一性的客体或对象。“统摄者”似乎根本不是言语所能表达清楚的,因为其本身已经包含著若干的神秘色彩。对于雅斯培来说,哲学即信仰,如果说生存与超越界的相互关系是贯穿雅斯贝斯全部哲学的根本思想,那么表现这一关系的概念就是“统摄者”,当我们上达至统摄者的境界时,超越界的大门即会真正的开启。
从历史到超越的永恒体验
哲学上有些恒久的问题,并不会因为时代变迁而过时。在每个时代有些哲学问题都会周而复始地出现,提出可能不同的回应。在雅斯培看来,宇宙间一切事物、先辈哲学家的伟大思想,都是指向超越界的密码,可以答复许多关于超越界的恒久哲学问题。所以哲学的终极问题是把存有的现实当作超越界的密码加以解读(chiffre-lesen),统摄者的意义也尽于此,这种密码解读同时也导致人存在意识的转变。所有人必须作出自我选择和自我抉择的内部沟通,沉浸在统摄者“主客一体”的冥合之中,才能从客观经验世界中谛听到超越者的言语。当雅斯培在《时代的精神状况》以及《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提到“轴心时代”(Achsenzeit)和“四大圣哲”的概念,孔子、佛陀、耶稣等智者和智慧时代的启示,都在于作出了一个“敬畏超越”的统摄者表率。
雅斯培的哲学很难用两言三语彻底梳理整齐,但我们或许可以这样理解他的智慧:哲学始终是自我设定的东西,它直接与神性相联系;哲学思想永远根源于个人的自由创造。他也许会把哲学信仰比作一种理智冒险,即以无限可知的欲望,勇敢地跃向现实存有之外的超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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