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就不过是个老妓女:费里尼的猫与“美好生活”|于千

撰文: 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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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电影的语言

今天是意大利导演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百岁冥诞。

执导《第七封印》(The Seventh Seal)的瑞典电影大师英玛・褒曼(Ingmar Bergman),对费里尼的电影有很高的评价。“我爱他的作品,”褒曼这样说,“也喜欢他这个人。不过,我很怀疑他根本不算是个人,因为他没有限制。他就像水银一样,到处都是。”甚至,于电影的角度上,褒曼会称费里尼为兄弟。这也算是非常罕见,同时也有点令人费解。

抱著猫的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

或许,有些人会认为,褒曼跟费里尼的电影都跟梦境有很大的关系,从这个意义来说,褒曼会对费里尼的电影产生共呜,也是可以理解的?“讲梦就似是讲电影,”费里尼曾经说:“因为电影使用梦的语言。几年间的光景可用一秒带过,你又能一下在某地跳到另一处。这是一种以图像制造的语言。而于真正的电影,所有物件,以至所有光线,都意指著一些事情,就如在梦的一样。”

【英玛・褒曼】随风而逝,梦中的野草莓|朱珏瑾

电影就纯粹是娱乐

然而,费里尼跟褒曼最大的不同,是费里尼对电影的态度从来都不如褒曼的严肃。他会戏称自己是一个小丑,而他的电影也不过是一个马戏团。梦,似乎是不过是梦。它有著跟电影一样的语言,但它到最后也不过是梦而已(相反,对于著迷艾诺・凯拉(Eino Kaila)心理学的褒曼,梦似乎是理解人类心理的重要途径)。

事实上,在费里尼的传记记录片中,他就曾经说过,《白犹长》(The White Sheik)并没有打算要说甚么关乎人类的大道理——他说他不过想拍一部纯娱乐性质的电影;那电影就像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而已。

《白犹长》(The White Sheik)电影海报

对于费里尼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美国编剧尤金・沃尔特(Eugene Walter)就写过一篇有趣的回忆片段。沃尔特是当时把费里尼电影翻译成英文的人,不但翻译了《八部半》(8½)这部经典名著,还参演其中的美国记者。他在罗马办的晚饭派对常有著名诗人和文艺朋友为坐上客。而他对费里尼的回忆也以一次晚饭展开⋯⋯

“在所有文明世界,以及大部分不文明的世界,‘美好生活’(‘la dolce vita’)这个词成为了那种糜烂于狂野派对﹑酒精﹑药物﹑和狂欢的代名词。”沃尔特回忆的第一句如此写:“因此,去看看把这个标签点石成金的人——费德里柯・费里尼——的家居生活,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沃尔特所说是“美好生活”,其实是意指费里尼的同名电影《La Dolce Vita》(港译为《露滴牡丹开》)。甚么是“美好的生活”?费里尼要沃尔特到他家里当一天客人,自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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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如猫的美好生活

费里尼的家是一间华丽的大宅,这就不用多说了。要说的可能是他养的猫。每当有客人进屋,猫都会上前撤娇。“是时候为牠们准备晚饭了,”费里尼说,“来看看。”然后,费里尼便教他喂猫,告诉他哪一只老是执输行头(慢人一步而被占了先机),要受特别照顾。猫吃饱了,客人们也吃饱了,但饭后众客人以演戏的方式斗丽争妍才是“正餐”。

戏演完了,之后才是真正的甜点时间。猫这时又进来讨吃了。然而,一些客人们不就像是猫,要被费里尼照顾,才不至受就冷落?

《La Dolce Vita》剧照

“所以说,你看,”费里尼说。“这就是美好的生活了。”沃尔特听后不禁说:“真是苦活呢。”费里尼其后便说,这比拍电影更难,因为拍电影是放松的活动。沃尔特便问,那是不是像《八部半》里面的真实与幻象之间的矛盾问题。费里尼只是回答,《八部半》并没有甚么所谓的问题,那是一部娱乐性的电影。听到这里,沃尔特便突然想起,在拍摄《八部半》时,费里尼向摄影师塞了一张字条,上面写著:记著这是一部喜剧。

费里尼|《八部半8½》与荣格的集体无意识

“我读了《费里尼电影的新艺术》⋯⋯”沃尔特想要解释却马上被打断,而接下来,费里尼随口所说的话似乎更为真实,更能显示他对电影的态度。他首先宣称,电影既不新,也不是艺术,其后又说电影就像一个老妓女,熟知如何让人欲仙欲死。人们试图把她的脸洗得干净,以为如此她便会受到尊重——但事实上并不会。人们一手拿著厚厚的哲学书,另一手执著《佛洛伊德简论》,把她从后巷带到客厅,但老妓女仍旧是老妓女。

电影或生活本身,都是老妓女

这里费里尼提到了佛洛伊德,却不想要大谈无意识。电影并非甚么新的东西,也没发展出甚么新的艺术。“无意识也有它的地窖:一种无意识的无意识。”费里尼说——他指的是,你想要从一样东西发展出另一样更新的东西,总是可能的,而且,可以一直无限后退下去,问像“假如如此,那会如何?”这种问题。

《八部半》(8½)电影海报(Archives du 7e Art/Cineriz)

最后,费里尼想要说的是,电影总会找到自己的方向,会引导他去作出修改——因为,电影正是生活(“美好生活”)的反映,而生活本身也是个老妓女(无论读多少厚厚的哲学书,还是佛洛伊德,也改变不了它最原始的动物性面向)。

在这方面,费里尼其实在他早期的《La Dolce Vita》里已经表明了意向。电影讲述一名罗马记者,必须于报导电影明星﹑权贵的糜烂生活与成为作家﹑哲学家之间二选其一。随著电影的叙事发展,故事的主人公受到当时社会的氛围影响,渐渐过起了“美好生活”来,最终也安于糜烂,不再想要追求当一名有影响力的作家,也索性不再报导甚么。

佛洛伊德:梦的解析,速写精神分析祖师的一生

费里尼不想要谈哲学或是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这是《La Dolce Vita》的反照。生活本身也是个老妓女,电影亦然,那就让电影和生活引领自己的创作。如此,还需要把电影标签为艺术吗?同理,就如费里尼说:“讲梦就似是讲电影,因为电影使用梦的语言。”那么,我们还需要刻意去谈电影的精神分析面向,还有佛洛伊德吗?

“现在你最少看到美好生活的本质了吧?”费里尼最后跟沃尔特如此说:“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它——你就只需要三十只猫和一个大的假发。”我想,沃尔特听后必定是恍然大悟。理解到一种生活方式,也就等同理解到电影的本质(或,如果你想要称它为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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