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是:形而上学 - EP02
在现代人看来,“形而上学”似乎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名词。“形而上学”几乎等于抽象、玄思和空想的同义词。人们经常用“形而上学”指责论敌的观点欠妥,似乎人们都已经很清楚“形而上学”的意思,不过正如哲学家黑格尔所言“熟知非真知”,人们并不总是很清楚他们经常使用的词的真实含义,更何况人们运用“形而上学”一词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在标签他人。
若把镜头拉到二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我们会见到那时已经有哲学了。不过自泰勒斯(Thales)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发展历程中,根本并无“形而上学”一词。这个词首次出现在亚里士多德逝世后:他的第十一代门徒安德罗尼库斯(Andronicus of Rhodos)整理了他的文稿、讲义与笔记时,将研究自然界变化原理的著作编成“自然”(英︰Physics/希腊︰φυσικά)一章,又称“物理学”。“物理”在古希腊有自然、自然现象、也有生长的含义,所以“物理学”所研究的就是︰自然事物的变化发展规律和道理,亦即“物”之“理”,合而称作“物理”。
在“自然”之后
在“自然”这部著作之后,有一系列讨论物性背后的抽象概念与原理,于是安德罗尼库斯将之整合成书,取名为Meta-physics。可是,Meta除了“之后”外,同时又有著“超越”(transcendent)的意味,于是把名称翻译成拉丁语系时,Metaphysics兼有了超越自然,形而上的意思。在《周易》里头写著“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因而得名。简而言之,“形而上”指的是无形,无形是因为形而上之物超出了人类经验可感的范畴,例如宗教的神、灵魂等一类人们常说的超自然事物就属于“形而上”的事物;至于“形而下”的事物,人类用感官感知到的就是了。但当我们说形而上学的对象,即“形而上”的事物超出了经验感知时,决不是指人们对它们根本不能有任何认知,古希腊哲学家认为,感知和认知是两码子事,人们靠感官感知不了的,可以用理性思维去认知。所以我们知道metaphsyics是和phyiscs相对来说的。
形而上学最典型的特征是︰寻找一个所有自然现象的统一的基础,而这个基础又是整个地超出了自然现象的。简而言之,寻找世界的本源。而这个本源又叫“始基”(arche)。亚里士多德曾在表示︰“因为,既然我们的事业是为了获取知识,而在发现每一事物的为什么,即把握它们的最初原因之前,是不应该认为自己已经认识了每一事物的,那么显现,我们就应该研究生成和灭亡以及所有的自然变化,并引向对它们本原的认识,以便解决我们的每一个问题。”
亚里士多德认为,任何自然事物都为另外一个与自己不同的事物产生,例如父生子,子又生孙。所有自然事物彼此就构成一个严格的因果链条。但这个因果链条又不可无限地向后和向前延伸,因为无限是不能被设想的。因此,亚里士多德认为一定存在一个“第一因”(prima causa),这个“第一因”能够产生他物,但自身不为其他事物所产生,如若不然,它就不是“第一因”,而且在“第一因”之前,不存在任何事物。亚里士多德对这个“第一因”赋予很多名称,例如实体(希腊︰ousia/拉丁︰substantia)、神、不动的推动者(unmoved mover)等等。。由于形而上学关注世界的起源与如何变化,亚里士多德把探讨万有原理的学问称为“第一哲学”(first philosophy),这个名称足以显示形而上学的高贵。
哲学家们的形而上学
后世哲学家尼采曾经以极其精简的说话,概括出形而上学的特点:形而上学研究一切事物的原理,它询问两个最主要的问题:一、甚么是真正存在的?二、它是甚么样子的?
由于形而上学研究宇宙的第一因、真正的存在,而且亚里士多德又经常把第一因比作神,所以到了中世纪,古希腊的形而上学便深受基督神学的欢迎,当然这并不表示基督宗教全盘接受古希腊的形而上学,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基督神学大量吸收了第一因、真正存在者、最终实体等这些概念,并把它们比附作犹太基督宗教的上帝。著名的阿拉伯三哲人、阿奎那(Thomas Aquinas)、司各脱(Duns Scotus)等人的著作中,人们可以见到上帝作为万物的终极原因的表述。
到了近代,哲学家笛卡儿把人文学科体系比喻作一颗大树,形而上学是树根、物理学是树干、其他学科是树枝。笛卡儿的大树隐喻说明了形而上学是所有学科的基础,因为它研究所有事物都的本源和基础,反过来说,没有形而上学的实体,所有学科都失去了稳固的基础。同时形而上学的实体对于政治哲学、伦理学也有重要作用,因为好的生活就是配合本源的生活,举一个例子,如果我相信基督宗教的上帝,那么我就知道好的生活必定是过上一种符合上帝期望的生活,反之,则会受到上帝的惩罚。简而言之,为甚么人们要这样生活呢﹖因为本源是如此这般规定了应作和不应作之事。自尼采宣布“上帝已死”后,人们在生活的各方面都失去了指导和希望,人们普遍感到不安、焦虑和无所适从,正是生活缺乏形而上的基础所致。
虽然笛卡儿提出“我思”(cogito)作为绝不可动摇的基础,而且他甚有嫌疑地从“我思”的不完美,推导出必定有一个完美的东西跟不完美的我相对,而这个完美的东西他名为“上帝”。撇开笛卡儿的“上帝”不谈,不难发现笛卡儿看待形而上学的态度基本上跟古希腊哲学家并无二致,只不过他把那个基础换作“我思”。他甚至时而将“我思”理解为实体。人们通常认为笛卡儿通过普遍怀疑,得出了“我思”作为最为确定的基础。由此人们开始对主体,即人自身进行研究。可以说近代“主体哲学”兴起,应该要归功于笛卡儿。不过“主体”(subject)的拉丁词subjectum可解作基础、基底,亦即在事物底下托起事物的基底(that which lies beneath),这词仍承继了古希腊关于实体的含义,亦即基础的含义。
笛卡儿之后,西方哲学迎来了德国古典哲学。康德在哲学上实现了一场伟大的“哥白尼转向”:以往哲学家认为人类只能单纯反映外界的事物的影响,换言之,人们只是被动地、近似全盘接受外界对自身的刺激和影响,人类是围绕住外界事物而转。康德指出人类不是单纯接受外界事物的刺激和影响,而是外界事物要符合、按照主体的认知方式而给予主体。简而言之,人就像天生戴了一副不能被除下的眼镜,自然显露给我的形式也必然会符合我这副眼镜。如果我带了一副墨镜,外部世界即使是五光十色,也只能以黑沉沉的影像给予我。所以康德的思想暗指了一种超出人类认知形式的绝对之物,康德称之为“本体界”(noumena)。当然严格而言,康德并没有断定超出经验的事物到底存在抑或不存在。但康德继承了笛卡儿的主体哲学传统,他问“人类的认知如何可能﹖”最后他追溯至“纯粹统觉”(apperception),即自我意识作为最确定的基础和本源,任何认识的材料都要经过自我意识加工,才能为形成知识。
康德的批判哲学,启迪了后来的费希特、谢林、黑格尔。无论是费希特的“本源行动”(tat-handlung)、谢林的“绝对同一体”(absolute identity)抑或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absolute geist),它们的共通点,在于它们在各自的理论体系之中都作为世界的基础、本源。他们三人都认为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应该由一个基础开始,经过发展,再回到原来的的起点,完成一个循环的闭合。起点即终点,精神由头到尾贯穿整个过程的,就是一个严格的体系。严格而言,本源和过程看似是两个不同的东西,但在他们三人看来,本源和过程都是同一的:本源是尚未展现的过程;过程是展现中的本源。对于本源、基础的坚持与追寻,对人们的科学认识、指导政治、伦理生活、审美都提供了重要的指导意义。
参考书目
亚里士多德(1959)。形而上学(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亚里士多德(2003)。物理学(徐开来,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
笛卡儿(1958)。哲学原理(关文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笛卡儿(1986)。第一哲学沉思集(庞景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康德(2004)。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杨祖陶,校)。北京市︰人民出版社。
黑格尔(2013)。精神现象学(先刚,译)。北京︰人民出版社。
尼采(2007)。偶像的黄昏(卫茂平,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叶秀山(2015)。哲学要义。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后浪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