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ynthia Enloe:以性别分析国际政治的女性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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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柏翰
原标题:“好奇的女性主义者”:以国际政治提出性别分析的Cynthia Enloe

在所谓“国际关系”和世界史中,女人一直都处于不显眼的位置——说不显眼,因为女人并没有完全隐形,我们还是看得到“位高权重”、肩负国家安全的女性政务官,比如美国国务卿 Madeleine Albright、Condoleezza Rice 和 Hillary Clinton,或其他国家的女性外交部长、驻外大使等等,因此难以断言女人处于“边缘”,但又绝对称不上有影响力。从性别政治的角度来看,更需要观察的是从事一般业务的专业人员的任职与互动。

前美国国务卿赖斯(Condoleezza "Condi" Rice)

当然,高级官员的政治任命是否一个里程碑,但这还取决于该名女性政务官是否具有性别意识,以及她出于性别意识的行动能否不受工作环境限制。但事实上,涉及层面更深远的性别政治,其实是一般业务的女性专业人员,她们的工作如何被配置,处理哪些业务,被用甚么工作标准检视和评比,才更能突显一国外交体系性别分工;而各国互动时,往往可以在不同文化背景的外交人员互动之中,看见对于“女人”智识、能力、身体等不同理解。

 

这是辛西亚.安罗(Cynthia Enloe)于2013年接受 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线上杂志访问时的回应。以《香蕉、海滩和基地:女性主义对国际政治的理解》(Bananas, Beaches and Bases: Making Feminist Sense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闻名政治学界的安罗,现在是美国克拉克大学(Clark University)国际发展、社群暨环境系的研究教授。对于被封为国关领域中女性主义研究先锋,她曾自承“很羞愧”,在学术生涯中期,才发展出“女性主义式的好奇心”(feminist curiosity)。

 

早些时候,安罗其实是东南亚的区域政治专家(尤其关注菲律宾和印尼),研究兴趣专注于族群政治与种族关系之间的问题,还有各国革命行动对国际局势的影响,出版诸如《全球化与军事主义》(Globalization and Militarism)等研究;后来,安罗才带进更多女性主义的视角,并关注“阴柔气质”在国际政治中的体现及其被贬斥的位置,比如《大推动》(The Big Push: Exposing and Challenging the Persistence of Patriarchy)。

 

Cynthia Enloe

女性主义者的好奇心对“权力”尤其敏感

加入女性主义的视角,让她开始提问:“国际关系”(IR/international relations)究竟是(is/are)甚么?分别作为一门学科领域(单数的存在“is”)和国家之间具体的互动行为(复数的存在“are”)时,“女人在哪?”由此,安罗开始思考女人的生命经验,她们在社会中的主体位置与劳动关系,与国家的外交政策之间有甚么关联,比如孟加拉的纺织女工、外交官夫人,甚至部队中的女性战斗员——后者更显现了阳刚与阴柔交织的揉杂意义。

 

在上述访谈中,安罗就提到,促进女性参与军队,或许能解读为军事“体制内”的性别平等,却不应该当作“体制外”、整体社会性别平等的指标,因为军事系统本身就是一个社会中父权的终极体现,是国家“雄风”最赤裸的展现——不问目的是否良善,它采取的毕竟是暴力手段。因此,越来越多女人加入军事系统,甚至战斗位置,或许只能视为军队内部的制度调整、承认女性成员的“战力”与升迁机会,打破了黄铜天花板(brass ceiling,编按:形容打破职业领域中的升迁障碍)。

 

英国女兵

安罗更提醒道,这一切不等于军队“阴柔化”,而是这些女人被要求“表现得像个男人”,因此更不可能促进甚么整体性别平等,这是不同层次的问题。这也是真正女性主义者的提问法:阳刚性(masculinity)如何转化成“权力”的具体展现?即便透过“权利”或平等的言语包装,又多大程度真的能让女人自由行动?而这也是为甚么女性的政治任命不必然等于国家机器“父”的阳刚、威严形象,能够产生内在的质性转变。

 

因此,安罗比较有利用女性主义视角与没有利用相关视角分析国际关系时,会出现的差别。对前者来说,广泛的“好奇心”很重要——不能只关注显而易见的政府及其决策,不能只关注政治菁英的话语,必须对貌似与国策无关的边缘群体感兴趣,必须关照他们对国家、对权力的理解和影响——尽管他们无声,他们的沉默也与国家的正当性息息相关。进一步而言,谈论国际关系(Relations)时,应要看见国家以外其他行为者彼此之间的关系(relations)。

 

换句话说,女性主义者对权力尤其敏感,与传统国关学者(不论现实主义或自由制度主义,或甚至是马克思主义学派)对“权力”的诠释大相径庭。2017年再度接受 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访问时,安罗表示,“理应‘解释世界’的学科,竟然在大部分的时候,对特定现象的解释,只能给出极其偏狭的‘地方观点’(比如美俄欧中)”。这就是出于国际关系研究者一直以来“对强权的执念”(“great powers” obsession)。

 

女性主义者的好奇心不该沦为“装没事”

2004年安罗出版了《好奇的女性主义者》(The Curious Feminist: Searching for Women in a New Age of Empire),将她当年随口提出的“女性主义式的好奇心”好好梳理一遍,重新理论化他对女人、性/别、身体,以及女性主义方法论的理解。虽然安罗不敢邀功,觉得“就是时候到了”,但确实自她之后,各派女性主义学者纷纷加入国关领域的大大小小论战中——关于性别分析的专书、论丛、研讨会、期刊专号陆续出炉。

 

《好奇的女性主义者》(The Curious Feminist: Searching for Women in a New Age of Empire)

不过,2009年接受一份专注人类安全研究的期刊 PRAXIS 专访时(“The Gendered Dynamics of Foreign Policy”, vol. XXIV, pp. 81-87),安罗特别以自身从“性别盲”到女性主义者的经验,提醒其他女性主义研究者:永远记得自己缺乏性别意识的过去!这件事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提醒我们,“为甚么‘问不出’性别问题,是如此‘自然而然’地发生著?”因此我们能试著追究:为何“对性别问题没有感觉”,本身就是个问题?

 

这在在都会影响到我们的分析,因为加入性别的视角,看待“事件”的切入点就会不同。比如探讨某个武装冲突之爆发、过程、终结,以及牵涉其中的行动者:男人看战场上的男人,男人看战场上的女人,女人看战场上的女人,女人看战场上的男人,都会得出不一样的诠释。而这些“男男女女”也会因时空背景、历史条件、各地性别阶序与社会发展等变因,再得出不同结果——阳刚与阴柔的定义、差异、评价,朝鲜、迦纳肯定不会一样。

 

不仅“女性主义式的好奇心”是靠后天启蒙和不断练习而来,真正能一直保有好奇心的人,也该允许自己对任何出乎意料的发展——不论令人失望或振奋——感到“意外”(惊讶或惊吓)、承认意外、直面意外,并试著分析“自己为何意外?”这在一份知名女性主义学术期刊 Signs 于2000年专访安罗时(“The Surprised Feminist”, vol. 25(4), pp. 1023-1026),她不断强调的一种女性主义实践:不逞强,才能诚实面对历史。

 

Cynthia Enloe

安罗认为,“感到惊喜”(to be surprised)是一种被严重低估的女性特质。许多女人投身知识生产之后,可能为了捍卫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被信任感和话语权,越来越不敢表示:哎呀!失策(不论事态过于正面或负面发展)。但性别政治的分析,重点从来都不在给出对的答案,而是针对“对的答案”提出“新的问题”,因此女性主义的学术实践,在于要我们承认国际关系(relations)的多层次性、变动性和(因此)潜在的“预测不能”等性质。

 

女性主义者的好奇心:直面意外、看见边缘

上述无法容错的心态,导致当我们看到印尼苏哈托下台、金砖四国几乎全数崩盘、人权保障“北约化”(NATO-ization)、日本经济泡沫化后大量失业的上班女郎(“OL”)、东欧女子出现在东南亚的妓院里谋生、加拿大政府与北极圈内原住民因努伊特人协议建立努纳福特地方(Nunavut Territory)等出人意表的情况,一票学者们虽语塞却仍佯称:这我早就想到了。“怎么可能!”安罗强调,我们这时需要的是“重新分析”而不是硬拗、强辩。

 

虽然安罗在这里提到的都是千禧年前后的例子,但时至今日,我们还有很多待解释的事件。当我们觉察区域政治局势越来越诡谲难测,当国际组织、跨国公司里越来越多女性领袖,我们更要留心“边缘”的阴柔主体(feminine subjects):后殖民社会、血汗工厂、武装冲突区内的女人(和“不够阳刚”的性少数)。而这也启发了另一个辛西亚(Cynthia Weber)提出:酷儿好奇心(queer curiosity)——这个,咱们择日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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