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野》之李维史陀食记:人类学家的史诗式吃虫之旅

撰文: 陆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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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真人show 《人在野》(Man vs Wild,台译《荒野求生秘技》)邀请前英国特种空勤团员Bear(全名Edward Michael Grylls)担任主持大玩绝地求生:人烟绝迹的沙漠、沼泽、森林、峡谷,都变成Bear的游乐场。然而,节目当中最令观众著迷的元素或许不是各种近乎神乎其技生存技能,而是Bear勉为其难地吃喝下不同“奇珍异物”:骆驼胃囊、匿藏于枯树中的肥虫、牛血、山羊睾丸……边吃还边解释:“xxx比牛肉的蛋白质要高上三倍”、“yy含丰富的矿物质、维他命、能量,有一切我们生存所需”——在不少观众眼中,《人在野》早已变成了另类的“饮食节目”。

看看这段Bear吃小白虫的经典片段,其中的画面,也与一会谈及的李维史陀息息相关:

我们同样可以用这种另类的“饮食节目”目光,阅读法国结构主义人类学家李维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的《忧郁的热带》。这本厚厚的游记,记录了李维史陀在三十年代游历巴西并从事人类学田野考察的经过;虽说是游记,但是内容旁通哲学、社会学、地质学、音乐、文学等,可读性早已超越普通的“游记”或“调查报告”。

李维史陀《忧郁的热带》

众所周知,饮食与人类学的研究息息相关。不论来自甚么种族或文化背景,人类的生活从出生到死亡都离不开饮食;饮食的影响更遍及大小不同的社会组织,包括家庭、医院、学校等,又与各类的仪式、禁忌、阶级等紧密扣连,反映出人类对环境与空间的认知方式。

年轻时的李维史陀

李维史陀在《忧郁的热带》中,几乎记录下每个到访的每一个地方的吃食。其中一次,他们需要穿越草原与森林到另一个部落作考察。当时已经有五个月没有下雨,寻找新鲜食物变成非常艰难的事情,很多时候他们只能依赖好几个月前在小镇上由屠户为他们准备的一堆厚干肉。那可不是我们平常吃的牛肉干或猪肉干,方便又美味。李维史陀是这样说的:

“这干肉切得很厚,卷起来,每天早上我们都把肉摊开,抖出一大堆虫,这样做的目的是想使干肉的味道别那么难闻,可是过了一夜,又恢复原味了。”
《忧郁的热带》,页472

找不到食物、干肉、一大堆虫,这些元素是不是很有《人在野》的味道呢?说起吃虫,《忧郁的热带》中还有另一个更为经典的场景,简直可以套用香港几年前一句非常流行的电影对白形容:

“为咗人类学,你可以去到几尽?”

当时的李维史陀到圣热尼穆保留区考察印第安人的部族。其中一族名为卡因冈(Caingang),以捕鱼、打猎和采集野果维生。除了他们的生活模式与生产方式以外,李维史陀特意提及卡因冈族一个饮食习惯:他们喜欢吃一种名为“可洛”(koro)的浅白色虫。这种虫大量生长于腐烂的树干里面。但是,卡因冈族并不愿意让李维史陀一行人知道自己爱吃“可洛”,更遑论参与寻找“可洛”的过程——因为曾经有白人耻笑他们吃虫的饮食喜好,从此以后只要看到白人,他们总会下意识地将那碗蠕来蠕去的肥美白虫收起来。

李维史陀在田野考察时拍下的照片

李维史陀决意要亲尝一次“可洛”,于是“像阴谋者一样做长远的计划”。终于,他们发现一个因为发烧而落单的印第安人,独留在被暂时废弃的村落。李维史陀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意愿后,把他拉到一棵树干旁边。对方熟练地往树上砍了一刀,在树干深处数以千计的“胖胖的、乳白色,破像蚕”的 小虫子便暴露于众人面前。

李维史陀并未描述看到这帧犹如密集恐惧症患者噩梦般的景象时有何感受,只是暗念:“我得遵守承诺。”让我们一起看看那他吃虫的经过:

“那印第安人面无表情地看著我把我的收获物断头;虫身喷出一种白色的油脂物,我迟疑一阵以后终于尝试;它具有黄油的稠厚和细致,味道像椰子汁。”
《忧郁的热带》,页229

李维史陀在巴西之旅中拍下的印第安女子照片

在吃“可洛”的过程中,李维史陀与印第安人的凝视位置、权力结构转换了:李维史陀变成了那个被观察、无知的对象,而印第安人则成为掌握著更多资讯的观察者。在李维史陀眼中,大概只有破除掉西方白人优越的、作为掌握文明的特权阶级般的目光,方能真正走进一个地方、一个文明,成为真正的人类学家;进食“可洛”,就是脱下“白人有色眼镜”的一种触媒。李维史陀经历完这场吃虫之旅后说道:“经历这次‘成人礼’(initiation)以后,我就可以做真正的探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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