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导演李沧东《燃烧》:村上春树式青春的全新演绎|陆鹿
著名韩国导演李沧东以改编自村上春树小说的电影《燃烧》(Burning),在今届康城影展中大放异彩,成为观后评分最高的参展电影。影迷或村上粉丝们,现在虽未能即时一睹电影为快,但是我们不妨先来看看村上的原著小说〈烧仓房〉当作热身。
村上之前,日本文学中有两场著名的“纵火案”:〈八百屋阿七物语〉与《金阁寺》。
火影炽热,与樱花盛开之绚丽与哀艳相似——灼灼其华,纵火与燃烧的意象,在日本文学当中有著令人眩目表现。或许可以先回溯日本小说中两场著名的“纵火案”:收录在井原西鹤《好色五人女》(1686年)中的〈八百屋阿七物语〉,还有三岛由纪夫以真实事件为蓝本创作的《金阁寺》(1956年)。
《好色五人女》中的阿七,她强烈的爱欲无处置放,心心念念地渴望著再见那位在避火之时遇见的青年,最后行尸走肉般在家中点起了火,动作犹如重新开启一己的命途——心内强烈的恋火誓需溢出、蔓延到现实之中,让江户中的众人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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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阁寺》的沟口掷下火柴,将象征著“美”之最高理型与“美”之最大失落的金阁寺燃烧。沟口俯视著烈焰包围的金阁寺,彻底放弃了与金阁寺一同毁灭的念头,并且掏出香烟想道:“我要活下去!”——那深植于沟口精神深处、横架于超我与本我之间的金阁现在已然被推翻了,二者终于得以重聚了,由是者,沟口以后将可以完全自由、心神一致的姿态,强壮地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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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仓房〉:
与上述两场牵动个人命途与精神结构、汹涌而瞩目的大火相比,村上春树〈烧仓房〉里面所点起的,是一片奇诡的幽微之火。这篇短篇小说是村上的早期之作,1983年1月首次发表于《新潮》,后来收录于小说集《萤・纳屋を焼く・その他の短编》中。离奇的故事围绕姓名不详的两男一女开展: “我”透过吊儿郎当、靠男人接济生活的演员、模特儿“她”,认识了“他”。一个周日的下午,二人突然来访“我”家,在吃喝过后一同抽起大麻。女子醉倒后到睡房休息,“他”突然对“我”说起自己隐秘的癖好——烧仓房,而且“他”对仓房的选择极其严谨,只烧那些忽然消失后“谁也不伤心”的存在。
“他”所选择的仓房,似乎是一种承载著双重遗忘的存在。仓房本是为了将闲置或未能决定具体用途的物件暂时安放的空间,然而仓房内物件的功能与意义,会随著存放时间的增加而逐渐丧失,个中原因正是“遗忘”,所有物件变成一种虽然占有空间,却不再被看见、彷若从未出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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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仓房本身,根据“他”所言,那些值得烧的仓房“简直像压根儿不存在那玩艺儿,谁都不伤心”;虽然放火本是犯法行为,但因为仓房小、其中的物件价值低,连“警察也没那么容易轻易出动”。
为甚么必须要做出烧仓房的举动呢?男子既没有前文提及过的“八百屋阿七”满怀的恋爱之绝望,也没有《金阁寺》沟口那种要以生命打破超我与本我的区隔、成为自由而袒露之“我”之存在的决心。纵火的举动对“他”而言,“和下雨一样。下雨,河水上涨,有甚么被冲走——难道雨做甚么判断?”在“他”的阐述中,纵火与道德规范有关,是为了让道德规范得到均衡而必须施行的举动:“予以谴责的是我,加以宽恕的是我”。作为谴责者的“他”将作为双重遗忘的仓房烧倒,事情对世界似乎无关痛痒,但这“小小的罪恶”,却是支撑“他”能够继续以《大亨小传》中Gatsby一般富有魅力地生存的原因。
“他”离开以后,“我”尝试根据“他”给出的线索,在自家附近寻找那个“值得被烧掉的仓房”,然而所有的搜寻注定徒劳,“他”给出的评价是:“过于近乎而疏忽看漏”。让人遍寻不获的除了仓房以外,还有让人摸不著头脑的女子,两个男人之间的联系——女子与仓房,完全断开了,只余下“我”不时想起那些已经被烧与将要被烧的仓房。
小说中对女子的描写并不多,但是“她”在“我”面前表演剥橘子的默剧,大概可以作为整个短篇小说中心思想的总结:“她”在酒吧中一边与“我”聊天,一边重复著从盆子中取出橘子,剥皮,将果肉一片片掰开放进口中,将残渣吐出。“她”解释道,这种表演的重点在于“不是以为这里有橘子,而是忘记这里没橘子”——因为生命中的空虚状态,人总难以避免地作出一些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他”烧仓房的举动如是,“我”执著于寻找可能会被“他”烧掉的仓房的举动如是;要让生命达致平衡状态,让安适无奇的日常可以继续,只有“忘掉”那个存在于心灵深处的意义空洞之感,一切便能流畅运行如“她”剥橘子的默剧表演,在“没有”之中若无其事。
韩国导演李沧东
村上春树〈烧仓房〉只有九千多字,李沧东在时长两个半小时的电影中,将会如何增补、诠释这个故事呢?导演谈及《燃烧》时,透漏自己希望处理年轻人活在当下、思考生命和外面世界的关联之谜题,“年轻人很无力、对未来没有希望。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但对象是谁我也不知道”。究竟具体剧情如何,还请大家热切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