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文青书店志(一):唐山书店与它卖过的盗版书|董牧孜

撰文: 董牧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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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子书势不可挡的年代贪恋纸本书的灵韵并不出奇,奇特的却是,当整个出版和书店行业因数位技术而日趋夕阳,台湾竟有大大小小的书店逆流而生,爆发出极强的生命。你以为台湾只有诚品?值得一访的独立书店太多了。

观光客逛书店是看风景,但书店绝不仅仅是城市的装饰,也是理解台湾社会文化脉络的重要公共空间。作为观察手记的【台湾文青书店志】,像旅行参考手册那样带你更“专业”地逛书店,看见旧时代与新时代的人事如何在这里相遇。在接下来的系列手记当中,我们将一一道来那些奇妙的台湾书店。这一期介绍的是在台湾社会文化史中占据关键一席的书店:唐山书店。

 

唐山恐怕迄今仍是人文社科选书品味最好的台湾书店,地位不可动摇。

在最辉煌的八十年代,唐山是常遭查禁的“地下书店”,它“地下”得名副其实——因为租在“地下”,费用便宜。走一段狭长晦暗的楼道,你可能会在楼道贴满的讲座活动与新书推介海报跟前驻足一会,这种观感与香港的二楼书店有些相似。“价格低、送书快”、“欢迎同学们开学团体订购”之类字样黏贴在墙壁,透露出唐山的主流读者属何许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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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书店最独到之处,在于跟台湾知识分子的密切连结。早在戒严与解严之交的年代,它兜售别的书店见不到的作品:左倾的、社会主义思潮的、简体字的,还有新潮的海外学术研究专著。用今天的销售行话来说,那是走专业化、分众市场的路线,但唐山,它的发迹是在那样一个野蛮生长、万物涌现、但一切规则尚未被制定的八十年代。不夸张地说,那样一家在时代脉搏里鼓动的书店,其视野和格局,是与一代有识青年的知识结构和社会行动力相互形塑的。

 

唐山干过令人兴奋的事情是盗版,今天听起来好像是不大光彩的勾当。但唐山的老板陈隆昊却说过:“不卖黑书就不是社会人文专业书店”。他说得一点不错,尤其是在那个资讯封闭、思想管控严格、购买力又极不足的年代,就是要藉一股挪用、共享的海盗精神去撬动新世界的大门。

 

唐山原本是做盗版起家,1979年先有唐山出版社,1982年从有唐山书店——那是老板陈隆昊盗版到第60本书生意愈发兴隆的时候。

 

老板陈隆昊(图:诸众之貌)

唐山在盗版什么?人文社科的英文原著,更准确地说,是美国留学归来的一批年轻台湾学人的知识视野,以及他们对于西方批判理论思潮的“引进”。今天的批判地理学家夏铸九算是唐山的“贵人”,他把大学人文社科的理论原版书带过来给唐山翻印,学生直接买来做阅读教材。陈隆昊回忆,当年最好卖的专著,一本是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的Capitalism and Modern Social Theory(《资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另一本则是纪尔兹(Clifford Geertz)的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文化的诠释》),它们都是1976年获美国社会学会索罗金奖的著作。

 

其实,看唐山的销售记录,也就某程度上理解到那一代本土学院的思想版图是如何被更新。1991年野百合运动时印工会的书,后来马克思及马克思主义一度热门时发行不少,再后来共产主义国家垮台,女性主义、后现代理论又接棒流行起来。每一种思潮的流行都会影响到盗版或出版的方向,唐山也靠著这样渴求新思潮的市场养活、养肥起来。

 

做盗版的书店不止唐山一家,它更强的地方是同时支持了各种思想、文学上另类书籍的出版与发行。这种出版不是市场导向,但却创造了新的市场,《台湾社会研究》、战争机器丛刊、《岛屿边缘》都是那时影响深远、销量很大的杂志,后者最火红的时候一期可以卖到四、五千册,每期都卖光。比如《台湾社会研究》从头至尾的出版、印刷都是唐山,当年那是台湾知名的批判性、半学术性的刊物,也算得上华文世界里历史最悠久的独立刊物,从民间学者陈忠信到学院大咖夏铸九、陈光兴都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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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人还是爱读书啊,逛书店时心里这么感慨。唐山所处的温罗汀地区(温州街、罗斯福路、汀州路交织处)、台大和师大一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有三四十家独立书店,是华文世界少见的高密度;还有台湾独立书店联盟这样的东西,而唐山老板正是这个联盟的理事长。遥想当年,夏铸九带那些国际学者来唐山shopping,他们见到自己的书在台湾这样小的地方被“盗版”得如此之好好、卖得如此平、甚至销量如此之大,都觉得兴奋又感动。或许用陈光兴的话说,台湾的出版空间真的提供了一个所谓亚洲第三世界路线的活口。

参考资料:

诸众之貌。<真正的“地下”书店:专访夏铸九教授谈唐山>

诸众之貌。<亚洲第三世界路线的活口:访陈光兴教授谈唐山书店>

诸众之貌。<不卖黑书就不是社会人文专业书店:陈隆昊访谈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