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没有本土不本土” 徐克:导演不应该被城市框住
是届金像奖焦点落在一众新面孔上,另一边厢,屡夺金像奖的资深导演徐克于上月获颁《第11届亚洲电影大奖》终身成就奖。徐导素以创新求变为己任,坦言未是时候“盖棺定论”。徐克的电影成就自不待言,除了在香港,北上发展也有好成绩,近年更与不同电影人合作。绕了一圈,徐导怎样看香港的电影发展和新浪潮?回过头来,他怎样审视自己的作品和风格?
徐:徐克 岑:岑建勋 01:《香港01》记者
与内地的文化差距
岑: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最早一批香港导演到大陆拍电影,碰到什么文化差距?有没有适应期?
徐:有些文化界朋友说中国文化是很复杂的混合体。要接地气了解他,是一个与当地文化接驳的过程,问题是每个时代、每个地区都在变,去适应其实是用一个最简单的方式,描写人在某个状态、地域中的基本人性反应,其实很世界性。为什么有些电影能“周围去”呢?因为它不是谈论一个特殊的环境,它是谈论一个比较普及的人类问题。你走那个方向,创作来讲肯定是安全。你说会不会失了某种特性?你看《老炮儿》讲很多北京土话,现在很多综艺节目,发掘一些东北文化笑料,不是不可以,但我认为创作要就每个人的特性,造就自己电影特别的地方。以技术来说,香港在行业中算是相当熟手,唯有创作上怎样达到更多观众的市场。
岑:港产片进军国内,有没有失去港产片的特性?
徐:大陆拍戏当然有大陆规矩。有些东西肯定消失,如银幕上不准抽烟。你看电视剧《长征》,毛泽东就叼着口烟,所有以前的相片都叼着口烟。不拍他抽烟,是不是一种失去呢?这件事不算很有争议,但我觉得是过渡性的东西。
岑:港产片曾经相当冲击国内一些导演的思考方式。现在最卖座的电影很多都是香港导演的,包括《捉妖记》,是陈可辛由细玩到大的同学(许诚毅),你的电影也是。你认为香港电影和导演有没有令中国电影起变化?
徐:香港电影是一定有影响,《泰囧》、《煎饼侠》直头好熟面口。亦有些是别树一帜的,像贾樟柯、张元、姜文、冯小刚,看不到任何香港电影迹象。不单看不到,相信他们完全抗拒。作为创作人,尤其香港与大陆相邻,很多事件我们有一个角度,但到了大陆我们的角度又是如何呢?在大陆可以感受更多那边各方面的事、人、文化特质。
不应被本土所限
01:合拍片热潮之后,香港很多人谈论“本土电影”,偏好本土场景和故事。以前港产片相对没有这种限制,例如徐导演你的电影很多都不是香港取景,但我们都会认为骨子里是港产片,无论《倩女幽魂》、《上海之夜》或《鬼马智多星》。你怎么看现在愈来愈流行的本土电影现象?
徐:作为一个导演,就应该是一个导演,没有本土不本土。导演不应该被城市框住。从得州来是不是就要拍得州本土电影呢?需要这样界定吗?根本香港题材不是打劫就是黑社会,不是黑社会就是警察出事,不然就是很悲情的社会现象。不是反对拍社会现象,是应该拍,但是否你对那种题材没有兴趣你就不能拍,要回去拍新艺城的喜剧呢?意大利也可以拍《末代皇帝》。
作为好导演,取材范围比较大,处理的人类问题比较阔,但我又觉得不需要强行扮西人拍西片,很勉强。我拍一部跟你一样的西片,何必呢?除非你找到一个他们未拍过的角度,拍给大家看看我们怎么看西方文化。我认为导演自然会选择一个令大家兴奋、开心、投入的讲故事方式。你想想,迪士尼当时画老鼠,你可不可以只画本土老鼠?每个人创作都有自己说不出的神奇力量,这个神奇力量正是这一行最需要的东西。
永远抱着童真幻想去创作
岑:我好肯定单看《智取威虎山》的拍摄手法,你就算不让我知道是徐克拍,我都知道不是中国电影,很明显的。甚至国内题材《亲爱的》,陈可辛那套,讲故事的方式、节奏,都不是中国的。《中国合伙人》居然配上《Leaving on a Jet Plane》。但是在国内受欢迎,年轻观众都觉得好看、不抗拒。所以我个人觉得本土电影是一个伪命题,在一段时间内流行,根本没有人能讲清楚是什么一种情绪宣泄。你说《点五步》如何本土?没有关系的,它讲1980年代一群年轻人打棒球而已,其实是一种奋斗精神。现在大家因为那种情绪,就“安个名落去”。你可以问一问发仔(陈志发),我问他为什么开头、结尾有占中环境,我怎么帮你发行?他说那是“贪得意整落去”,“你拎走佢啰!”是发仔自己讲的。香港出产那么多导演,国内其实有很多影子。陈可辛拍的《亲爱的》,如果遮掉他的名字你就当它大陆电影。当然他们有些电影我们拍不到,《烈日灼心》是很现实的警匪片,拍得很好,但是那种讲故事的方式,一看就知道不是香港人拍。
岑:我经常说金像奖又是你们这群老鬼提名,没有小朋友。现在有批所谓小朋友,《一念无明》的黄进年纪最小,曾国祥年纪也不轻了,其他那些像《树大招风》那几个导演年纪都不小。你们那一代是廿几岁已经做导演、有棱角。你怎么看香港电影未来?
徐:我们廿几岁时也很不成熟。经常说新浪潮,浪花在哪里?为什么会起浪?因为电影界有空间给我。那个年代我认为很多导演都不成熟,制片、投资者、编剧等,各方面相比现在都有一段距离,都摸出来。我想过了1980年大家才对拍电影有多少认识。那时开始,我们不断尝试,成为现象,各有各做法。电影不是有套理论或者所谓道理教你怎么做。电影就像音乐,反映了那个年代的意识形态、感受,或者情绪是最适合的字眼。它不一定大条道理,不是一个故事,清楚告诉你这个人讲的话,就是我们要表达的主题。这是我们现在电影世界或作为观众不愿意的,哦,原来007或者杨子荣(《智取威虎山》)或者一个伟人讲的就是引导我们做人的方法。
就西方来说,就像每个星期日打开电视机看到传教士在讲道。我们永远不会相信生活问题可以三言两语就解决,哪怕你鼓励我也好,都不够说服力。你说廿几岁又好,我们这些老鬼又好,离不开三个重点:永远都要以很童真的角度去幻想,永远拥有一个少年的心态对生命好奇,对很多事物第一次发生感情那阵浓烈情怀,以及成熟的讲故事手法。毕生所有创作也好,反映我们现代或捉摸观众心态也好,就是这样。
新导演自求我道
岑:你有没有留意香港后生一辈的作品?
徐:有,我觉得是“好嘢嚟”。但是不要由于他们的特殊性,与市场抗争。当然现在这些电影题材,很难在市场或大中华市场取得票房上的成功。但他们启发了我们,电影仍然有它有力的另一面。所以我看完之后觉得“好嘢嚟”。但不要是对抗性,自由、放松去做。香港有很多好导演,当然还有老鬼,后生都有慢慢“蒲头”,是好事。但我又觉得不要因为年纪而界定你们应该退休,他们就应该支持。
岑:即是不要刻意非主流。杜琪峰拍完《毒战》跟我说:“我入不到那个世界,我不认识那个世界。拍不到,我拍出来会假。”他问我《毒战》为什么票房不好,我说因为你搞错了一件事,对于国内观众而言,警察不是这样的。所以也放弃了,说不懂拍。
徐:最近我见到一班年轻人,未做导演,很想做导演。因为有个活动计划,大家聊聊。我听过有些讲法:“你被商业电影洗脑了,其实拍电影不是要商业的,一定要有作者创作内容。”我就跟他说,你选择这条路没有问题,但你一定要有足够的经济基础。你挨穷去做这件事就不要呻穷。你没有从市场去想,当然就无市场。电影可能拍得很好,很多电影都是事后十年、二十年大家举个手指公,但有时我们又会无法生存,很多好导演因为没有票房,结果无得拍。现实就是现实。
岑:这是取舍。你想想,许鞍华可以用180万拍《天水围的日与夜》,又可以拍《黄金时代》,是自己选择。
徐:说来说去,每个市场与年代都有他们的苦衷与优厚条件。我作为一个老鬼,跟想入行的说:“你需要生存就需要观众,你就拍商业电影。”何谓商业?有人买飞入场就是商业。你不要那么商业,只需要一部分观众的话,又要考虑你的电影上映有没有人排片。可能你的电影令人震惊,过往都有很多例子,一些前辈、大师拍的电影刚上映被闹到飞起、没有人看,但十年后成为经典,甚至影响深远。这就是一个创作者和伟大创作者的分别,你能够生存就是创作者,如果你要做一个伟大的创作者,要挨得过这段时间。
01:对香港新导演有何寄语?
徐:其实每个导演的出现与诞生有不同理由,都是某种因素令人觉得你讲话很有趣,而又能够继续生存,成为第二种东西。就好像The Beatles,他开头没怎样,就情歌呀,到后来比较关心人类;或者Bob Dylan变了文学,已经不是音乐那么简单,代表了一个年代。你完全不要理会别人怎么说、看不起你、取笑你,你永远都要抱紧自己的信念,这是我唯一可以讲。
香港电影产业其实很自由,可以选择大陆或其他市场,很多地方的导演没有选择。(岑:像大陆导演已经比我们差好多)其实新导演走的路跟我们不同,因此我无法给意见,就像以前老前辈不可以教我应该怎么走,他们在邵氏、嘉禾,怎么教?现在电影可以去不同地方拍,市场各方面条件跟我们不同。我相信如果一个导演,特别是香港导演,创作力那么强,可以发展的空间很大。
01:最后问题,你会否再与吴宇森合作?
徐:会,我其实不断与他联系,正筹备《水浒传》,只是看他有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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