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瞭望台】 安内又攘外 沙特王储掀起中东波澜

撰文: 卓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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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特政局近来震荡频频,已掌握实权的王储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甫一成立反贪委员会,便将11位王子和14名现任或前任部长拿下,一举收紧经济、军事与外交大权。在同一天,黎巴嫩总理哈里里(Saad Hariri)突然在沙特首都利雅德宣布辞职,引起外界遐想。穆罕默德锐意推行新政,既源于内部社会经济压力,也为了应对地缘政治变化,改革成败攸关地区稳定,乃至全球安全。

11月4日晚,沙特国营阿拉比亚电视台公布,当局成立以王储穆罕默德为首的反贪委员会,旨在肃清“侵占国家利益的各种腐败行为和包括王室成员、政府高官在内的所有腐败人员”。当晚,数十名王室成员、前任和现任官员被拘押,包括前利雅德省省长、前财政部长、国防部前副大臣,以及坐拥237亿美元财富,被誉为“沙特巴菲特”之称的阿尔瓦利德王子(Alwaleed bin Talal)。随后数天,打击行动持续升级,一周内近2,000个银行帐户被冻结,高达8,000亿美元现金及其他资产被冻结,受影响的包括今年6月失去储君之位的纳伊夫(Mohammed bin Nayef)。

    雷霆打贪除王室异己

沙特王室奢靡度日、垄断财富的“习惯性腐败”,如此大动作的“打贪”,在许多观察者眼里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目的是为穆罕默德巩固权力,而如此大动作的权力洗牌,也显示沙特正重新调整国家内政外交方针。

雷霆“打贪”的同一天,黎巴嫩总理哈里里到访沙特首都利雅德,毫无预兆地宣布辞去总理一职。哈里里2016年当选总理,延揽包括什叶派在内的各界人士合组民族团结内阁。他声言受到暗杀威胁,但外界猜疑沙特政府暗中主导,欲借哈里里辞职,跟与伊朗关系密切的什叶派武装组织真主党正面对决。同日晚上,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向利雅德国际机场发射导弹,所幸被击落,更突显周边局势的剑拔弩张。

虽然哈里里辞职比“打贪”引起较少关注,但对中东局势的潜在影响却不容忽视。作为一个多种族国家,黎巴嫩同时存在基督徒、逊尼派和什叶派三方势力,历来在种族纠纷和区域强国的博弈中被不断拉扯。

图片说明:沙特王子阿尔瓦利德坐拥237亿美元财富,被誉为“沙特巴菲特”(GettyImages)

    三方博弈 地区安全受威胁

上个世纪,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居民间曾爆发内战,本世纪叙利亚和伊朗扶持的什叶派真主党势力又与以色列交战。出生于沙特首都利雅德的哈里里是逊尼派人士,曾在2011年和2016年两度担任总理。2011年初次竞选时,他代表逊尼派势力击败了真主党支持的“三月八日联盟”,尽管在选后他向真主党抛出橄榄枝,寻求成立联合政府,却不得要领。2016年再度竞选成功后,才如愿实现政治目标。

年初,哈里里会见伊朗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的外交事务顾问时,曾获伊朗代表称赞领导国家取得巨大成功,转头他便在沙特电视上指控真主党“将枪口指向”也门、叙利亚和黎巴嫩,而阿拉伯世界会“砍断他们邪恶的双手”。哈里里到底是不堪内部压力而挂冠求去,还是为沙特所迫辞职,目前无从证实,但正如华盛顿中东研究院比拉萨博(Bilal Saab)指出,即使不像外界所说在沙特胁迫下辞职,选择在利雅德宣布消息,也体现了沙特对他辞职的支持。这意味着沙特难以容忍黎巴嫩的“骑墙派政策”。萨博认为:“接下来,沙特可能会扶持哈里里成立反对党,联合国内基督徒和逊尼派,同真主党势力正面对决。”

另一可能是,沙特希望哈里里下台后,真主党得以独掌政府,从而吸引以色列和黎巴嫩之间的对立,用“祸水东引”的方式将什叶派力量转向黎巴嫩,从而纾缓沙特面临的不利局面。无论动机为何,黎巴嫩都将走向混乱,而究竟是沙特能在火中取栗,或是真主党势力乘势坐大,却仍是未知数

穆罕默德在内政和外交方面的路线相互交织和配合:对外树立敌人以压制王室内部反对声音;对内镇压宗室和异己,推行利民改革政策,以利于推动外交大计。这位32岁新贵今年才被确认为王储,但他对外交政策的影响从其父在2015年继承王位便已开始。当年他已同时兼任王室法院秘书长、经济和发展事务委员会主席、国务大臣和国防大臣职务。他用比以往更加强势的方式应对地缘威胁,指向伊朗。

沙特视伊朗为首的什叶派势力为最主要地区威胁。基于地缘政治考虑,两国分别在中东地区拉拢盟友,形成了激烈的安全竞争。在北部地区,沙特支持的叙利亚反对派势力在巴沙尔政权及俄罗斯的打击下持续收缩;什叶派占多数的伊拉克政府奉行亲伊朗政策,允许伊朗支持的民兵组织在境内活动。穆罕默德2015年任国防部长期间,主导了针对也门胡塞武装的军事打击,后者却在南部地区攻城掠地,甚至有能力对沙特本土发动打击。沙特实际面对南北合围的艰困局面。

图片说明:伊朗支持的胡赛武装,早前攻占也门首都萨那在内的大片领土。(GettyImages)

    当美国优先遇上沙特优先

穆罕默德在外交层面频频主动出手,扭转“美国在中东附庸”的既有印象。回顾历史,沙特一直是美国在中东的重要盟友。但在奥巴马时期,两国关系产生嫌隙:美国先是在“阿拉伯之春”中,放弃分属沙特盟友的埃及穆巴拉克政权,又推翻先前“只要叙利亚巴沙尔政权使用化学武器,就发动军事打击”的承诺,而最损害两国关系的,莫过于伊朗核协议。奥巴马政府视这份协议降低地区安全风险的重要决策,但沙特质疑它保护美国不受核威胁,却出卖了中东盟友的利益。

特朗普上台后,沙特急于与美国修补关系,华府亦展示倚重沙特重建中东影响力的意愿。特朗普一反常态,将沙特选为外访第一站。不过,在利雅德关心的地区问题上,美国显得力不从心。长期以来,沙特不满卡塔尔同伊朗“眉来眼去”,又收容对君主政权构成威胁的穆斯林兄弟会成员。

图片说明:沙特本将希望寄托在美国新总统特朗普上,但似乎未能如愿。(GettyImages)

今年6月,获特朗普壮胆的穆罕默德,主导了对卡塔尔的断交行动。时至今日,在同样支持穆兄会的土耳其撑腰下,卡塔尔态度依然强硬,而在沙特阵营,随着“卡塔尔会迅速投降”的期望落空,原先趋炎附势支持沙特的盟友亦调整立场,避免选边站队。至于特朗普政府则态度反复,试图以斡旋者的姿态存在,未如利雅德所愿向卡塔尔强硬施压,仅是多哈当局签订了在沙特眼中不痛不痒的反恐合作协议。

伴随着美国对中东关注的减少,俄罗斯愈来愈积极涉入中东事务。叙利亚境内的ISIS被肃清之后,美国似乎接受了巴沙尔政权和俄罗斯的主导地位,同特朗普上台之初数十枚“战斧”导弹齐轰叙利亚空军基地的气势形成强烈反差。对于伊朗,特朗普虽然屡出恶言,但尚未让外界看到强硬针对德黑兰的外交或经贸战略。反观俄罗斯则积极部署:今年初美国使用导弹攻击叙利亚机场后,普京第一时间同伊朗总统鲁哈尼通电话,体现了两国紧密的“战略伙伴关系”;俄罗斯更趁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欧美关系出现裂痕,积极拉拢土耳其。而由库德族领导、亲美的叙利亚民主部队叙利亚民主力量(SDF),也在 10月下旬向巴沙尔政权交接油田,向普京示好。

    昔日对手亦能合作

美俄在中东力量的此消彼长,让沙特这一传统美国盟友深感忧虑。在这样的背景下,沙特不得不持续调整外交路线,尤其是拓展与俄罗斯的关系。2015年,穆罕默德出席圣彼得堡经济论坛时与普京会晤,承诺未来五年在俄罗斯投资100亿美元。如果成事,将是俄罗斯有史以来迎来的最大海外投资。今年10月5日,萨勒曼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访问俄罗斯的沙特国王。普京高规格接待,形容这次访问是两国关系的里程碑。俄罗斯还承诺向沙特出售先进的“S-400”防空导弹,此前在美国盟友中仅有土耳其获此许可。

巴沙尔在可见将来会继续在叙利亚执政,美国也已承认俄罗斯在这一地区的利益。对利雅德而言,承认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以换取俄罗斯部分议题上采取中立或支持态度,是权衡地区形势后维护本国利益之举,同时可改变自己与伊朗的势力平衡。毕竟目前面临多方面棘手问题的沙特不愿令与伊朗的矛盾进一步激化,而俄罗斯作为伊朗最亲密的盟友,能够在这当中发挥巨大的效用。

经济状况也是沙特政府与俄修好的重要因素。两国过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关系冷淡,沙特身为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最大产油国,在冷战后期积极增产石油,打压油价,成为压垮苏联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国际油价近年持续下跌,导致以石油立国的沙特入不敷支,不得不寻求与非OPEC成员中油产最大的俄罗斯加强联系,控制油价。2016年,两国达成减产石油协议。

图片说明:萨勒曼成为首位访俄的沙特国王(GettyImages)

沙特还与以色列暗通款曲,两国在地缘政治上的一致利益,近来似乎逐渐压倒了宗教上的对立。10月15日,沙特的坚定盟友巴林宣布允许国民前往以色列,并批评一些国家杯葛以色列的行为。在上周哈里里辞职事件爆发后,以色列外交部向海外外交人员发出电文:要求他们为沙特阿拉伯的说辞背书,将矛头引向真主党和伊朗。当然,沙特与以色列的互信并非旦夕之间便可建立。来自以色列的中东问题研究员西尔弗斯坦(Richard Silverstein)认为,由于宗教矛盾无法在短时间内化解,以色列和沙特最多只能维持“见不得光的联盟关系”。当下的联盟只是对特定问题的回应,似乎难以持续。

穆罕默德拿出前所未有的魄力,试图为沙特外交开拓新局。然而,面对纷乱的中东局面,以及对沙特极端不利的周边情势,想在短时间内找到出路,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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