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朗专访|关于胜利哲学 张家朗的佛系 是一种润物无声的境界
【导读】成长是一本回望才能读懂的小说。
纵横交错的人事物,微妙地层层推演,在欢欣、失落、悸动、心痛间,时间已令你成为强大的人。
成长之第四回,延续上一章一个未有答案的疑问。张家朗,到底明咗未?
张家朗的成长故事,进入第四回之前,不妨先重温:
少年剑神张家朗:请忘记我是亚洲冠军|成长之第一回(2016)
张家朗在沉静的空间自省 那是人大了的勇气|成长之第二回(2018)
张家朗的后奥运自白 这一年,是彻底地怀疑人生|成长之第三回(2021)
上次碰面是一年前。当时张家朗从东京带着金牌回来不久,社会氛围还沉醉于港队史上最佳的1金2银3铜奥运余温。那个篇章,他留下一条尾巴:“奥运金牌要用时间去明白,我觉得自己未明,但不知道未明什么,也不知道要明什么。但会不会唔明好过明?”
一年之后,趁他赛季完结回港,再次霸占他半天假期。打风前夕,火烫的空气恍如静止,翳焗难耐。张家朗早了半小时到达,泊好车,迳自从必列啫士街走到普庆坊街角,先去café取位。
跟他从没多余的客套,同台食饭甚至可以率性地各自静默扫手机,直至店员端上芝士奄列配烟肉蘑菇,他笑笑,“其实我叫咗两个餐”,再来是一份8安士西冷牛扒配薯条。放假随心,但不放肆,他仍会每天抽空健身、练步法,见面前的早上,他去了浸大做gym,“要放电,否则睡不着”。
毒辣的太阳令我们一直hea在café,不愿离开冷气的怀抱。他从不健谈,但今天两个多小时里,我们聊点八卦、来点“X噏”(没有比这个无法出街的词语更贴切),谈得更多是人生的追求,例如名利、关系、得失、自我价值。他压低嗓门轻声说话,café的音乐近乎盖过他的声量,但语气比从前沉稳踏实得多;他没豪情壮语,对各个话题却有着简洁率真的告白。昔日只懂害羞回应“嗯”、“系”的话题终结者,终究成为有经历的人。
每次落败我都有余震,心里不停loop:点解输?loop完,我会重新面对失败,跟自己对话,想进步就要好好了解自己。
旁人或许觉得,他以24岁之龄夺得奥运金牌,紧接的赛季赢了世界杯冠军,世界排名升上第一,世锦赛又历史性摘下铜牌,人生胜利组的际遇难言“经历”。但当他谈到7月世锦赛前第二次观看米高佐敦纪录片《The Last Dance》,却带点不同的况味:“不在那个位置,不会真正明白。‘见到’和‘体验’是两回事。”
他提及片中情节,1993年华盛顿子弹的L史密夫(LaBradford Smith) 当住MJ头上取得37分,MJ为激发自己在翌日赛事着火飙分,竟杜撰L史密夫赛后对他说了句“Nice game, Mike”。张家朗奥运前第一次看到这幕,无法理解,如今却另有体会:“MJ经常找方法激发自己,甚至‘作故仔’,之前我觉得‘好黐线’、‘使唔使咁’。但今次再看,启发很深刻。当一般正常轨道是努力一段长时间才得到冠军,冠军是最后成就,我却相对较早到了这一步,此后应该追求什么?我开始理解MJ为何不断找动力motivate自己。”
小资料:张家朗2021/22赛季成绩
1. 世界杯:冠军(巴黎站)、8强(贝尔格莱德站)、16强(普罗夫迪夫站)、32强(开罗站)
2. 大奖赛:64强(仁川站)
3. 世锦赛:季军
4. 亚锦赛:冠军
5. 季度世界排名:2(4月至7月曾升上第1)
对于张家朗,MJ式作故仔复仇未免太极端,“我净系想继续打剑”,所以他从来不以什么金牌、冠军、世一作为动力,反而要日常生活充满各式各样的期待,从不舒适的过程寻找安稳实在,不令自己处于一潭死水。例如队内各种热身游戏,他都视之为乐趣,享受跟队友斗的过程,“我不好斗,但好胜,热身玩波都想赢,如果输了,明天就更努力”(难怪有队友称他为“好胜心之霸者”)。
当然,他“想赢”的目标,远远不止玩波游戏,他直白地提出奥运个人赛三金,“因为前无古人,我想做第一个”,但如何诠释“想赢”,却是有趣的课题。我想起他两个月前在世锦赛8强再次于9:14的落败边缘中反胜,看得人血脉沸腾,当事人倒是心如止水,连分牌都没看,“我冇咁多记忆体”,还以为自己有11、12分。“想赢”的另一面是“怕输”,张家朗却看得简单,输,不就是一次自我对话而已?
“首先要明白,输好正常,不可能次次赢。坦白说,每次落败我都有余震,心里不停loop:点解输?loop完,我会重新面对失败,跟自己对话,想进步就要好好了解自己。如果是休息不好,那比赛前就早点睡;接着是检讨技术,是处理不好吗?再想下去,黐线啦,技术我根本识,乘数表会不会无端端唔识背?做不好大都是心态问题,可能是惊输。小时候我只会打自己最强的东西,但落后时不能这样,要想对策、要改变,头脑要清晰,不能一味逞强,明明技术战术都掌挨在自己手中,却跟了别人的节奏。”
小资料:谁人拿过3面奥运男子花剑个人赛奖牌?
1.意大利剑手Giulio Gaudini(1928铜、1932铜、1936金)
2.法国剑手Christian d'Oriola(1948银、1952金、1956金)
3.前苏联剑手Alexandr Romankov(1976银、1980铜、1988铜)
过去的赛季,张家朗大半年都在外地,每次比赛之后的whatsapp语音讯息,他总是慵懒淡然,例如季初夺得世界杯巴黎站冠军,全城冀盼他的世界排名,结果等足半季才等到“世一”,当事人却只传来一句:“我冇check(排名)呀,冇理过。”
他一直清楚自己的追求,“只要我重视,就会好在意”,白色衫有污渍他会整天不停注视,座驾有一点花痕都要马上维修保养,他知道未来重要所以不擅长读书都毅然读大学,深知金银铜牌只是表面的开心而非心之所属,“打剑就系打剑”。那些他不重视的,他的确轻描淡写得令人难以想像,例如他不擅长交际应酬,公开活动可免则免;他不习惯成为别人焦点,那天在太平山街被途人捉住合照,他礼貌地留影却总有点呆呆的,放假宁可睡觉玩猫;镁光灯不是他的人生目标,剑击以外的计划,他极度精挑细选。
他为人内歛慢热,但对待身边人率性纯真,内心总留有孩子气,想起那天他自言从24到25岁的一年变化很大,以为他要说什么至理名言,他却说:“四舍五入啰,25岁好老喇!”有时我们会被他的悠然自若骗倒,深恐大男孩不知世道人心。但只要细细咀嚼他的话,却觉润物细无声,“奥运奖牌明咗未?好像没什么可输了,打剑更佛系”,那种举重若轻、less is more的境界,局中人一直心中有数,惊心动魄的,从来只有身处局外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