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体育的体育人.李振豪︱新冠肺炎留院51日 首次开腔剖白经历

撰文: 李思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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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一口新鲜空气,带着点点草青味,擡头是蓝天白云,耳边传来车声和鸟鸣。这种“地球的温度”,李振豪阔别了51天。
3月18日,这个空手道港将多了一个身分:新冠肺炎第172号患者﹐也是香港第一个确诊运动员。
那夜凌晨坐在大埔雅丽氏何妙龄那打素医院病房,从初步确诊到正式确诊,最令他着急的是,只剩10%电量的手机,转眼自动关掉,当时他还未通知父母,却已在医院看电视新闻见到自己的名字。
确诊数字每日递增,他住院也由第1天、第10天、第20天……阴性、阳性、阴性、阳性……直至5月6日,第51天。
就算“宇宙最强”一个打十个,抗疫最痛苦的日子,基本如呼吸,都要提醒自己。
“呼吸就系我目标”。
8岁开始学空手道,打到28岁,李振豪从未有如此“亏”过。
还好,2020年初夏,终于从太空舱着陆地球。
(《失去体育的体育人》系列由记者访问后,以受访者第一身角度撰文)

这是李振豪出院后拍的第一张照片。擡头一片蓝天,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病房天花板。

出院吸第一口新鲜空气,终于感受到温度,好正、好实在,我感觉由太空舱返回地球,听到车声、雀声,终于不再是仪器嘟嘟声和电视声。

相信我是留院较久的一批病人吧。我是第172号患者,如今已有一千多宗个案,好像只剩百几人还未出院?

住院的日子,我每天大约7时起床,量血压、度心跳,然后食早餐,等见医生,再做mindfulness训练;午餐后,我会晒太阳、睡午觉。过得还好的,至少我安排自己的日程,感觉上可以主动控制某些事物。

mindfulness是运动员心理的其中一种训练,多得体院心理专家一直教我们这种抗压方法。其实就是要了解自己的负面情绪,接受它、分析它,好得意的,像有两个自己在对话。一般人或许难明,譬如当我们肚饿,久久未能吃东西,或许会发脾气;但明明肚饿与发脾气不应画上等号,你要接受“系呀我系肚饿呀咁点丫”,渐渐就会平静。

情况就是,多次阴性阳性阴性阳性,反反复复,未能出院,但不等如我要发脾气。

留院期间,李振豪每天都做mindfulness训练,应付身心压力。(李振豪facebook专页)

其实我也曾经一次在医院大发雷霆。忘了第20还是21天,医生告诉我检测仍是positive,我当刻在病床上大叫几声,然后跳落床,疯狂做掌上压、打墙。

医生除了轻轻苦笑,还能怎样?当大家都觉得我应该差不多可以出院,结果却是这样,那种落差真的很“灰机”。

我要发泄。

但,闹多几句,冲个凉,冷静下来,我就“嬲”自己为何发脾气。

一开初病发,只希望肺不要花;到退烧了,就想食好嘢;到感觉人冇事,就想快点出去。病毒不止攻击我的身体,还入侵我的心灵。我告诉自己,即使未出院,我都要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不要输给肺炎病毒。如果不懂感恩,欲望无穷,就算出去了,都不是真正的自由。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未婚妻,她说惊我出院后会去出家。哈哈。

发一次脾气,我感觉整个人开了窍。距离出院最接近的一次,应是入院第30天,我一口气几个样本都阴性,只欠最后一个大便样本。我都以为自己应该第32日就可以放监,结果却是positive。

我当刻冷静得连姑娘都吓一跳,她以为有人已预先通知我。是的,许多病人都曾经因为positive而发脾气,吵得厉害,我听过,也从邻床的病友感受过。

肺炎真是身体加心理的双重折磨。

李振豪是第一个确诊的香港运动员,3月17日入院检测,3月18日确诊。(李振豪facebook专页)

记得3月中漏夜收拾行李从法国赶回香港,我喉咙发炎去看医生,体院要我到医院做病毒测试。当时是早上11点多,我一到威尔斯急症室就进入负压房,到下午4点,我望去另一边的负压房,见到熟悉的面孔,原来是男子花剑队的蔡俊彦,他从美国回来,因为不舒服到医院检测。后来我被送去大埔那打素,一直等到凌晨4点还未有结果,我send message问“蔡俊”,原来他negative,早已离开医院。

我开始觉得“唔对路”,问护士,他们告诉我已初步确诊。

嘿。

虽然我说不上凡事有Plan B的人,但至少我习惯做最坏打算,例如打比赛遇到最差的情况要怎样怎样。当刻,我一片空白,空白得不知如何挨这几小时,我只记得,我通知了体院、队友、家姐、女朋友,手机那10%的电,非常珍贵。

最终确诊是下午3时多,但早上我在医院看电视新闻,见到“李振豪”三个字,确诊消息已经传遍。我呆了﹐因为我未通知爸爸妈妈,当时最紧急要做的,就要借手机尿袋,爸妈一定吓个半死……

确诊头几天,心理考验非常非常大。很多人因为我要入隔离营,连三个入我房间清洁的姐姐都要隔离,万一其他人因为我染病,那种内疚是……大家难以想像的,尤其隔邻负压房的病人、和我,都严重过。

李振豪抗疫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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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确诊后不久,另一边负压房进来一位病人,他的呼吸声和咳嗽声非常可怕,好难形容,总之好大声,好像每吸一口气都用尽全身力量,“夹硬”挤出声音。十多小时后,他被推走了,可能是去更严重的病房?ICU?

另一边的我,打完针,开始发烧、头痛,往后几天是发烧、头痛、肚疴、喉咙发炎,同时来袭。最辛苦好像是第三晚,打完第二针,肚疴完全无法入睡,高烧,全身发冷,没胃口,头痛得连直线都行不到,来回地狱又折返人间,不是一般辛苦,是超级超级辛苦。

我给自己的目标是:呼吸。不断提自己,一定要呼吸,总之不可以晕倒,医生护士都帮不到我,我要呼吸。

从8岁开始跟爸爸一起学空手道(印象中那时他已是黑带),到18岁入港队,我从未试过这样,也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原来几好打都冇用。

再想到隔邻负压房那位好辛苦的病人,我幻想了千万个情景。我会像他那样严重吗?我个肺会全花吗?我还可以做运动员吗?

这一刻,我意识到原来勇气分几种。

李振豪8岁开始跟爸爸一起学空手道,估不到爸爸也曾反对他做运动员,直至他取得一定成绩,终于放心支持爱儿。李振豪笑说自己“做咗佢做唔到嘅嘢”。(李振豪facebook专页)

平时的勇气是,我构想一个好强的自己,如何在比赛中表现自己、击败对手。

第二种勇气是有错要承担。因为我确诊,麻烦到许多人,又有人要入隔离营,我认错,都需要勇气。

最后一种是面对无法预知的未来感到恐惧,要靠心智去战胜这头大恶魔。以前我可能只要面对比赛胜负,其实好无谓,打赢一场打输一场,对人生没大影响,可能只是无法更上一层楼?但今次不同,如果我输了,对人生好大影响。

我要用理性战胜恐惧。

回想这些年的运动员生涯,我尽力了,如果肺功能真的有事,天意如此,总算无悔。我早几年打到差点盲,肋骨断了都继续打,有命就得了,有命就尽量去克服。

我正式确诊后,身为空手道教练的爸爸十分担心我,见到有人留言“个肺冇喇”、“运动员生涯从此玩完”,我也安抚他,给他信心。

经历打针那几天后,我见身体已没不舒服,开始在病房内做体能,Squat、Push Up、Sit Up,跳了几分钟已经“顶唔顺”。我担心自己的运动员生涯吗?不,因为事实已摆在眼前,我终于知道何谓“亏”!当时我还想,奥运外围赛押后到6月底,我还有时间,不用催谷,只要好好调整运动量,我一定可以集中精神build up自己。

当然,如今一切都是明年的事了。

李振豪出院后,将稍事休息恢复,才正式重投训练。(李振豪facebook专页)

每日数“住院第X天”,我都灰心过、感慨过。但幸运的是,运动员的经历帮助我渡过这50天,曾经有确诊者或确诊者家人透过facebook inbox我,说我的经历鼓励到他们,其实大家不也鼓励着我?

在病房的每天,我会幻想出院的情景、去沙滩放假的舒爽,又忆起比赛的画面、规划如何恢复训练,也会看些有用的Youtube影片。一场要用勇气去打的人生比赛﹐我用平常心打赢了;这份平常心,没有这五十天修炼,可能永远都练不到。

【空手道】留院51日的足迹 李振豪FB宣布康复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