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达克对峙:中印帝国转型与战略地带的双重交集

撰文: 廖士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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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适逢中共与印度建交70周年,而印度对中共外交政策的重要性不可忽视,中共外交的一个重要方针“和平共处五原则”,就是周恩来于1953年底在会见印度代表团时提出;而习近平任内也在2018与2019年和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举行非正式峰会,新模式颇受瞩目。

2019年10月11日,习近平(左)与印度总理莫迪(右)在印度金奈进行会晤,当时非正式外交的推展有助于增进中印关系。(新华社)

然而,处于克什米尔中心地带的拉达克,近日引起中印两军不寻常的对峙,规模之大不但有别于常规“扔石子”,性质也与2017年“洞朗对峙”有很大的不同。虽然双方在6月6日的会谈中决定,应以和平协商方式解决边境争议,可是具体的解决内容与途径未有下文,拉达克争议看似熄火,实则仍是僵局。70年来,或者说上百年来,中印边界问题并未得到解决,1962年双方还为此打了一仗,究竟历经这么多年后,这些现代外交准则与创新,能否圆满解决边境争议呢?

拉达克与洞朗不同

人们或许都还依稀记得,2017年中印之间也曾发生较受瞩目的边境军队对峙,又称为洞朗对峙。洞朗位于中国与不丹边境、且靠近印度锡金邦,而不丹在外交国防上把权力交给了印度,形同印度的保护国(就像一些南太平洋岛国与澳大利亚的关系),所以印度在中国于境内洞朗地区修路时,陈重兵于边界表示反对,历经两个多月的对峙,双方才撤退。

因边界领土问题,2017年中印在洞朗地区发生长期对峙。图为解放军在西藏部署装备。(多维新闻)

而在约2,000公里的漫长中印边境在线,东段的争议一向较受瞩目,最大的争议区域紧邻不丹的藏南地区(即印度实际控制的阿鲁纳恰尔邦),这里有不少清末民初的中印纠纷痕迹,包含西姆拉会谈(Simla Accord)与麦克马洪线(McMahon Line)的划定等等。相较之下,西段则较少发生重大对峙或冲突,以往较为人知是双方军队丢石头的轻度冲突。

拉达克位于中印边界西段,且周遭区域也是1962年中印战争的西段战场所在地,但其地位与洞朗显然不同,除了洞朗受中国控制而拉达克受印度控制外,最大的差异在于拉达克曾经是一个独立王国。

克什米尔的异质性:帝国转型背后

横亘千里的喜马拉雅山脉周遭,由于独特的地理条件,在历史上形成过不少独立小王国,遗留至今的仅有尼泊尔与不丹,最近消失的是1975年亡国的锡金,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王国,都在19世纪至20世纪中期遭到印度、巴基斯坦吞并,其中一个王国就是拉达克。

现今所称的“克什米尔地区”,其实是融合非常多这种传统小王国而成,只是核心组成是克什米尔土邦,而克什米尔土邦又对其他地区进行吞并,最后现今通称的“克什米尔地区”。

拉达克有着丰富的藏文化土壤,图为在拉达克首府列城(Leh)举行的“拉达克节”上,面具舞者在街道上游行。(Getty)

而这些原本不隶属克什米尔土邦的小王国,有不少都与清朝有着宗藩关系,一个有名的例子就是坎巨提(Hunza),坎巨提虽然1892年被英军占领而成为保护国,但直到1934年都还向国民政府新疆省政府喀什官员每年进贡黄金一两五钱,后者则赏坎巨堤来使纹银、绸缎、瓷器等物,1947年印巴分治,诸多小邦无所适从,坎巨提也在1946年至1948年遣使中国,称希望能够“内附”,惟最后仍遭巴基斯坦吞并。

拉达克跟坎巨提命运相近,只是族群组成更为复杂,宗教上包含穆斯林与藏传佛教徒(噶举派),还有西方教会的影响。拉达克王国在1842年被克什米尔攻灭,但仍是长年向西藏拉萨噶夏政府朝贡(三年一贡),最后一次朝贡是1944年,尔后面临1947年印巴分治,最后拉达克被并入印度之下。拉达克或者坎巨提,都是大清帝国与大英帝国两个巨国转型(独立运动)下,被融进现代国家体系的政治实体。

谁的犄角?

拉达克位居中印巴三国边境,又接近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中亚),可说是重要的“犄角”,自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但麻烦也正在于此,该区周遭领土归属的争议没有办法消弭,因而若有敏感的建设,往往会引起各方的不信任,酿致对峙。如2019年印度突然修宪,将查谟-克什米尔地区取消自治地位,并把拉达克分离出,成为两个直辖区,由于手段太过直接(戒严、封锁行动通讯与移民),引起当地社会不稳,更让印巴之间的关系再度紧张,中印军队在控制线附近也发生了丢石头,到2020年,中印双方对峙更明显。

克什米尔地区领土争议未解,而拉达克是唯一接壤中印巴三国的区域。(多维新闻)

除了领土与位置外,更为复杂的是拉达克地区的藏传佛教文化俨然不同于克什米尔其他地区,而更接近于不丹佛教和西藏,但其也有受到穆斯林文化影响,这也是拉达克自古形成一条通往西藏、新疆的贸易路线背后的文化地理因素。综合起来,拉达克固然对于印度具有重要性,但是传统上与中国的联系也是千丝万缕,历来有“小西藏”、“香格里拉”之称。

地处克什米尔核心地带的拉达克,也是英国地缘政治学者麦金德(John Mackinder)所谓“世界岛”当中“心脏地带”的一部分,而全球化的当代,被疏忽已久的地缘政治也正逐渐受到周遭政府更多的重视。

英国地缘政治学者麦金德(John Mackinder)所谓“世界岛”当中“心脏地带”。(维基百科公有领域)

帝国转型与地缘战略双重影响将会持续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加速了世界秩序的改变,全球各主要国家开始重新省思自身国家利益,也动摇了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霸权,例如欧洲国家与美国的分殊已更加显现,而东南亚、日本等国也正努力维持外交平衡。

雄霸南亚的印度虽是各方不想错过争取的大国,可是在疫情下酿致的高失业率以及责怪穆斯林与反华情绪也相当蓬勃,此次陈重兵于中印巴边境,除了战略考虑外,相信也有一部分是响应国内政治压力。

但是话说回来,无论中印巴三国,乃至于俄国或美国如何思考拉达克与克什米尔问题,这块区域的特殊性在于其体现了传统宗藩体系与现代国家体系之碰撞与转型,其实并非一蹴而跻,当代我们看到的拉达克对峙表象,背后既是大清帝国与大英帝国争议的延续,也是中亚大赛局(The Great Game)或麦金德所谓世界岛竞逐的未竟之业。